六指头忙打圆场：“阿弟，陪阿哥吃几杯老酒，菊香，有啥好菜炒几盘，今天我要和阿弟喝个痛快。阿弟，走走走，吃老酒去。”

这场差点送了命的游戏就这样草草收场。吃酒的时候刘利云闷闷不乐，他十分草率地和六指头干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他实在想不通光头良财怎么会跟六指头混在一起。老酒吃到一半，六指头喝退其他人，悄声对刘利云说：“阿弟啊，阿哥跟你说句贴心话，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不可猜测别去猜测，有啥事别闷在肚里，说出来痛快，有阿哥为你阿弟撑着呢。”

刘利云把一双雪白的象牙箸搁在碗沿，说：“大阿哥，这光头良财啥时抱了你这条粗腿？”

六指头眨巴一下眼睛，把口里嚼着的一块鱼干细细咽下，才悠然答道：“光头良财算啥东西，那是一条狗。”

“可这条狗要咬人呀。上个月大戢洋事情大阿哥也晓得，我认得其中一个蒙面人就是光头良财。”

六指头一怔，连忙站起身：“没，没这事，你肯定弄错了。”

刘利云点点头：“但愿我弄错了。可今天的事太险了，要不是大阿哥及时赶到我阿弟明年的今日是一周年了。”说完，眼圈一红，眼泪似乎要掉下来。

六指头抿了一口，又挟了一口肉，“你不必疑三疑四，烂光头是我派来的。我听小弟兄报告莲花岛上有人私藏军火，想不到是你。既然兄弟想找几根吹火管白相白相，这有啥难。来人，把那几支匣子炮给刘老板留下，日后谁要再找刘老板的麻烦，小心剥他的皮。”几支烤蓝锃亮的大镜面匣子炮一字儿摆在刘利云面前。“阿弟呀，找家什可以找我嘛，何必费神费力自己去冒险，这铁饭不好吃呀！喏，这几根你先白相白相。”

刘利云点点头，兀自喝了一大口酒，然后说：“大阿哥说的有理，不过，大阿哥能否依我一事？”

“啥？”

“把光头良财杀掉！”

沉默片刻，六指头才吐出一口气，说：“这条狗迟早是要杀掉的，阿弟你放心，到该杀的时候我决不手软。”

刘利云正欲说什么，外面突然有骂声传来，不远处还有隐隐的哭闹声。六指头扳下脸来拔出家什攥在手里，高叫：“谁在吵闹坏我与兄弟的酒兴。”

一个侍卫匆匆进来报告，管船的兄弟玩了一个女人，有人闹到乡公所来，找刘乡长讨公道。

六指头马上黑下脸，一拍桌子骂道：“哪个灰孙子色胆包天，刘乡长地盘的人也要吃豆腐揩油。有铜钿1可以去陈钱山翠花楼，那里有的是好看女人。阿弟你放心我去好好查查，希他娘的匹2，谁有那么大的胆。传令，回陈钱山。”

刘利云牵牵嘴唇，干笑两声。他破例没有送他们出门，一屁股坐下来，面对桌上杯盘狼藉的残局他真想哭出来。

这里，门外悄然走进阿青，低头说：“外面阿毛家里的说老潘的人强奸了一个她弟弟的新娘子，要见你，见不见？”

刘利云怔了一下，说：“身为一乡之长，我本该要去见一见的，可你说现在咋见？难道跟老潘去讲理？”

阿青说：“那咋回话，见还是不见？”

刘利云厌烦地站起身，赶苍蝇一样对阿青摆手：“你呀，咋不会见脸色，笨足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进内室。

惊慌甫定的菊香斜倚在床边，眼睛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

刘利云看到脸色苍白的小老婆，心头顿时掠过一阵酸楚。这做人真难呀！

1铜钿：金钱

2希他娘的匹：骂人的脏话

9

小根开始磨刀了。

深夜的时候，小根的磨刀声霍霍、霍霍，尖锐的声音从千孔百疮的门板缝漏出去显得非常磨耳。

绒花暗自落泪，已经劝了小根七八回，小根依然不理不睬，继续磨刀。绒花说：“怕是要发疯，早晚要出人命。”

阿毛说：“发疯就发疯，出人命就出人命，怕啥，长川不是死了吗？满生不是伤了吗？我就不怕小根发疯。”

"狗屁话，你在莲花还想不想活了。”

“活得太苦了。”

“再苦也得活，记住这话千万别在小根面前说。”

磨刀声弥漫在四周，磨得人心快要碎了。

绒花说：“长川是为他死的。满生是为他伤的。唉，这世道。”

“别唉声叹气了，去看看新娘子，我担心她要出啥事。”

俩人摸黑进到房里去。

小根使劲磨刀，声音愈来愈激烈，愈来愈刺耳，他从喉咙底下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我要杀了你。”

房里点着一盏小小油灯，灯芯是绒线做的，灯油是夫鱼熬的，灯光极其昏黄，灯头子在风中大幅度地摇摆。

绒花和阿毛摸进来时小根正试锋刃，蘸上水，低下头继续磨。阿毛发现了小根手上的血，尖叫起来。

小根的手已经被刀磨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地上已经洇了一大片。

绒花想也没想，张开嘴，一口衔住流血的手指猛劲含着。小根正欲挣扎，又被绒花抱住。

阿毛说：“别磨了，吵着新娘子了。”

新娘子？！新娘子？这词汇如同一把刀直直地捅进小根的心里。小根赶到北岸，看见陌生的娘子正被姐姐紧紧搂着，娘子羞愧难当，在姐姐怀里拼命挣扎。女人的衣裳没有完全掩上，白的皮肤在小根的眼里跳跃，辫子散了，飘散开来像一道风蓬随风舞动，头上还沾着青嫩的荆刺草，裤子撕破了，成了两片破布头，鲜藕般的白腿露在外间，破布头上有一滩如朝霞般火红的血正渐渐地风干。“咋了？这是咋了？这娘子她咋了？”小根大喊一声：“这是咋了？天哪，这是咋了？”

后来，小根知道了是六指头的人打死了长川，是六指头的人强暴了自己还未入洞房的老婆，天杀啊！这帮天火烧的强盗坯呀！他记住了满生关于这个强盗坯面形的描述，眼前始终晃动着矮墩墩，壮鼓鼓，一口扒牙，牙齿腊黄的面形。一定要杀了他。不杀了这人算什么男人。他反复磨着父亲留下的这把刀，这把大刀片子父亲曾经用来砍一个东洋海军，父亲后来被东洋人活活打死，留下的只有这把大刀片子。

阿毛端起油灯四下乱照，“人呢？这阿妹人去哪了？”

绒花顿感不妙，忙说：“不好，要出事了，快快，快去找。”

阿毛被绒花一推，赶紧丢下油灯，火急急夺门而出，小根也被绒花推着走，三人分头去找。

小根的脚沉重得几乎提不起来，他没头没脑地向前走着，他不晓得自己在找什么，自己还能找到什么，只盲目地四下乱撞，突然他看见前面不远处的大树上吊着一个黑影，被风吹着，不停地四下转动。他看不清这是什么，正欲向前走一步，天空的某一处猛然点起一盏灯，渐渐地亮起来。这盏灯开始照耀着前方。小根终于看清了吊在树上的是自己还未入洞房的新娘子。小根一阵慌乱，冷汗立刻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渗出来，汇聚到为结婚成亲才借来的一件夹衫上。他把吐着长长红舌头的新娘子抱在怀里。紧紧抱着。似乎很长很长的时间，小根觉得这世界只有他们俩个人了。他慢慢地抱着新娘子回家，突然仰天大吼一声，这声音立刻嵌进了浓重的夜幕里。

这时，远处也有了动静，有人高喊：“小根草屋起火了，小根草屋起火了。”天边的灯愈发明亮。小根在明亮的天灯下一个趔趄和新娘子倒了下去。倒下去的地方是路边的小沟，小沟里长满了刚刚探出脑袋的野草。

一阵狂风从小根的头顶掠过，从小沟掠过，发出尖利的啸声。看来娘娘暴真的要来了。

阅读海魔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