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秋鱼终于捕完了。

满生的手茧又硬了一层，他看着沟沟洼洼的手心一楞一楞的。渔民小调唱得好：捕鱼郎，一日不见天光，海水当眠床，月亮当灯照。

可秋鱼终于捕完了，带鱼汛要开始了。

满生和阿毛，高依云一起依旧被陈钱山的雇主相中，陈钱山的长元主有善的，也有恶的，善的待伙计如同自己的家人，恶的却是虎豹豺狼，榨你的血，抽你的筋。

长元主有船，缺的是人手，满生他们有力气，缺的是船。满生就到长元主船上吃包袱饭。所谓的包袱饭就是啥都没有，只背一只包袱就去干活。

满生他们碰上的一个善主，名叫阿元疯手。阿元疯手总是给他们很高的定洋，不管谁都付一半的定洋，对满生还额外多加几袋玉米。满生很感动的。阿元疯手还夸他勤劳能干，肯吃苦。这话让满生从骨头缝里滋生出高兴。

秋汛一落，满生暗暗准备上陈钱山用的东西，一条烂棉絮，一件破夹袄，还有一双新鞋。这双新鞋是阿元疯手老婆纳的，满生一直舍不得穿。在陈钱山干了三年他随身带了三年，可就是舍不得穿。今年他决心要穿了，不然她问起来又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他把鞋深深塞进包袱里。

其实我也用不着这么早就准备。满生看着包袱不好意思地笑了，秋风刚刚刮落金黄的树叶，有的还赖在树上干枯着不肯下来，离冬汛还有一截路呢。

满生想起阿元疯手的老婆曾经到处去采挖水仙花的根，然后把它种在屋前屋后。她独独喜爱水仙花。冬季最寒冷的时节是水仙花开得最茂盛的时节。那时候，到处是白香香的花朵，散发着特别的香味，花中夹带的那盏金光灿灿的花蕊，格外诱人。满生渔闲时总爱独自蹲在水仙花丛中，不住地嗅啊嗅，他会感到十分的惬意，舒贴。

满生连着两年给她采挖了又大又结实的水仙根。女人很认真地把新纳的鞋给他，说：“满生，给我挖几颗水仙根来，这双鞋我谢你。”

满生心慌意乱。

满生为了这双鞋已经挖了三年的水仙根。

满生找到锄头，扛上肩，推开门走出去。

这天凉得真快，一转眼凉意迎面而来。满生终于发现只有几棵树的山全染黄了，而赖在树上干枯着不肯下来的树叶也无奈地一片一片落下来，被瘦骨嶙峋的狗追逐着嘻戏。

满生低着头走，他来到名叫狗爬滩的地方，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使劲挖起来。

蓝汪汪带点黛绿的海水在脚下轻柔涌动，涌动极有秩序，极有规则，极有层次，一排一排远远的传递过去，像贴上去的一张立体感极强的现代油画。

满生挖了好多水仙根，堆在身后，他想再多挖一些，拣好的给她带上。今年的花一定要比往年开得香气扑鼻。想到香气扑鼻满生就暗暗地笑了。

绒花赤着脚挎着篮子远远走过来，隔很远的路便打招呼：“满生，作啥呢？”

满生抬起头，说：“你作啥呢？”

绒花渐渐走近了：“我给两个讨债鬼捡点螺。”

“沙蛤倒正肥，你不如过来挖点沙蛤。”

绒花于是过来了，放下篮子，顺手理理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诡秘一笑：“噢，又在挖水仙根，看你那么用功，又是给陈钱山的吧。”

满生脸一红：“哪里，我空着没事随便挖一点。”他不想让阿元疯手老婆的话题继续下去，赶紧转了话头，说：“不晓得小根咋样了？”

绒花的脸一片灰黯同时还掠过几丝慌乱。

满生停下活，锄头柄杵着下巴，说：“半年多没见着他了，他可活得比我们好啊。”

绒花说：“他哪里好，做生意常亏本。”

满生一怔，有点惶地看着绒花：“你还瞒我作啥？他走前找过我，他去找王忠德入伙，他要报仇，要杀掉六指头手下那个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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