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做过戏子的小老婆赤条条着，再三再四撩拨挑逗，企图让王忠德再次勇敢地跨上她的身体，但王忠德一点也没有兴致，反而重重地推开女人赤溜溜的肉体。

今天晚上王忠德焦躁不安。

当小根独自摇着小船与他挥手告别时，他就焦躁不安了。他一直看着小根的船消失在迷蒙细雨中。选择这样一个雨天是王忠德想了好久才决定的。小根走后，他如同吃了一颗迷幻药，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幻化出无数让他惊悸后怕的血淋淋景象。

小根是偷偷去的，除了他和小老婆，手下人一点也不晓得。王忠德发布了一条命令，今晚谁也不许睡觉，都抱着家什坐着。这条命令把大家搞得神情紧张，惊恐不安，谁都不晓得今晚会发生啥事。

但最焦躁不安的依然还是王忠德。

入夜了，他一屁股坐在卧榻上，闭了一会眼，喝令搬烟枪来，放大剂量，猛猛吸起来。

他这一生做过许多惊魂泣血的事，而这一次他仿佛是初入门道的莽汉，完全不谙世间况味。他的手几次三番伸进枕头底下，那里藏着两把最新式的家什，锃光瓦亮的镜面发着蓝幽幽的光，若有若无照出他胖乎乎的圆脸，他的耳朵始终竖着，倾听门外的动静。

小根这次前去陈钱山杀人，准备工作做的非常充分。小根在小屋里整整练了几个月刀法，看懂了潘家老宅院的位置和小木楼的结构，那张草图甚至被烧掉后还可以完整无缺地画出来。王忠德对小根十分满意。他相信小后生一定会成功的，杀掉六指头，杀掉老太婆，杀掉蟹钳。还有那个孙麻皮，要不是他走得快，这次也被列入了黑名单里。那船货就是孙麻皮亲自劫走的，这个反叛的贼坯子，他恨不得把麻皮一粒一粒挖下来，然后烧成灰吹掉。

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

王忠德吸足了烟，精神亢奋。他问已是呵欠连天的小老婆几更了？

小老婆极不耐烦，又连连打了两个呵欠，心不在焉地说：“大概五更了吧。”

王忠德一惊：五更了？五更了该是头遍鸡叫，东方泛鱼肚白的时候了，小根也该办完事打回转了。

泗元山与陈钱山隔着一段水路，但凭着小根强壮的体魄和丰富的经验，加上顺风顺水这时候也该到了。

他在卧榻上推开小老婆蛇一样缠上来的手，站起身，快步走出户外，一阵带着十足寒意的秋风迎面刮过来，他打了个寒噤。

他发现天依然还是锅底的黑，远处偶尔闪过的几点渔火依然一明一灭。他不相信此时已是五更，院舍里准备过年宰杀的大雄鸡喑哑一片，没有往日此起彼伏争相啼叫的热闹，这个时候绝然不会是五更。他在心里暗暗咒骂：“娘希匹，女人总是要坏事。”

陈钱山就在对面，黑一片。他多少回站在这里看陈钱山有一种江山易改，往事不堪回首的痛楚，这曾经是自己的天下，而今天却换了旗子变了种。他恨死了六指头。

他抬头看见西厢房灯烛闪亮，门框上正倚着二老婆。这个女人曾经那么温情似水地依偎在他的怀抱，如同一只小鸟钻进他的暖巢，这个女人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是所有五个子女中唯一的儿子。但他最恨的是女人的不忠，女人的不忠便成了娶妾的最大理由。自有了小老婆后很少到西厢房来。偶尔来了，也看见过这个女人像今天这样倚在门框望着他。此番情景再次闪回，他的心头不禁掠过一阵哀怜。

他大步走过去，披在身上的衣服猝然落地。他不管，只顾走过去，把一动不动的她一下子揽过来拥在怀里，然后低下头，把满是大烟味的臭嘴拱在女人细嫩的脸上乱啃乱咬，发出啪啪的脆响，嘴里还不时腾出空来呼唤女人的名字。

这一有点意外的亲昵让女人一楞。但她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一动不动像具木乃伊。

王忠德终于察觉到女人冰冷的感觉，于是停下手来，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瞟了女人几眼，一股无名火翻涌上来。他正欲发作。

女人忽然低声说：“陈钱山那边会出事吗？”

“出不出事对你不搭界。”

“小根在那边，一出事不就牵到你吗？”

这句话一下触到王忠德的痛处，无名火消逝了，代之而起的是充满杀气的凶光，停了一会，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给我看死了，要是给我惹麻烦，我连你一起沉海底。”

一朵乌云猛然从女人的心头飘过，她被王忠德这句话所震惊，此人啥事都能做得出来。杨天明也就在这句话后被人活沉了。她在门框上几乎要滑落下来，但她撑住了。

小老婆一脸怒气叉着腰，远远地看着王忠德。

王忠德怎样回屋她一点也没有注意。她忽然看见小根血淋淋从乌云后面钻出来，向她招手，向她微笑。小根啊，今天的雨夜，我睡不着，我等着你平安回来，王忠德要把你沉掉你晓得吗？小根，我来救你，我和你一起远走高飞，去上海，去宁波，去沈家门，我已经准备了一只大包裹，里面是我多年积攒的金银首饰，小根，我们一起走吧。

四周一片沉寂，她回头看见王忠德的房里还亮着灯，这灯光在空旷无寂的雨夜里极像一盏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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