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个发现是在某一个晚上,清凉的夏夜甚至有点冷,我俩坐在天井的秋千上喝酒,院子里静悄悄的,几个灯笼很有古典的感觉,连狗都睡着了,我们一边荡秋千着一边说话。
“其实我们的小城也可以这么漂亮,”我看着远方的灯光说,“就你们北京还文化中心呢?艺术村都没有一个,害得我们这些穷艺术家流离失所,你说北京哪是艺术村,你可别告诉我798啊,那都快变故宫了。”
“不是还有宋庄和草场地吗?”
“我指的是作家,不是画家,我哪能跟画家一起玩艺术啊,回头大家都集体裸奔玩行为艺术,我一个人穿着衣服遭人白眼。”
“你发那么多牢骚,你自己去建一个呗。”
“北京地皮多贵啊,其实我很怀念小时候,也想回小时候也想回到那个小城。”
正要争吵,章一韬穿着拖鞋火速赶来,大喝:“老徐喝挂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老徐已经在广场的地上打滚了,他跟着不远处的酒吧放的音乐声在地上劲舞,几个人围着他,假设他是一个火把,围着他跳舞。我们好说歹说让他回家,他玩得正开心,过了一会儿,他嚎啕大哭,大声喊着某个人的名字,路人纷纷侧目,我们只好抬着他回客栈,他使劲全身力气挣扎,我们被折腾得精疲力竭。最后,他也闹够了,我们把他扶回去,一路上还唱着国际歌。
回到客栈,我们已经累得不行,于小可打开电脑上了一下网,然后倒头就睡。我喝多了,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她的电脑还没关,突然我想起了什么,我打开一些文件夹查看起来。最后,我打开了一个文件,我突然觉得我的脑袋里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那是一部小说,已经写到了第七章,和我的习惯一样,她也是习惯这样的方式写作,那一刻我心中的五味俱全,更有一种荒诞和无奈。我居然一直没有怀疑过她,因为我第一次接触同类的异性,更因为她的冷漠让我觉得她不可能,一直崇尚直接的我总是直入主题,而万万没有想到会有同类选择“欲擒故纵”,再次回顾我们的认识经过,这一切又似乎是必然的,我从和她在一起开始就再也写不下去了。
那天深夜丽江突降暴雨,据说丽江经常这样,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汇成小小溪流,地面上落满残花碎叶,山风飒飒,夜雨磅礴,像是一曲跌宕起伏的交响乐。我躺在她旁边怎么也睡不着,感觉一切寒冷如冰窟,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神秘,冷漠,原来她只是我的同类,而且比我灵力更强。我苦笑了一下。昏昏沉沉地睡着后。
第二天一早,她醒来后看到我浮肿的眼睛,淡然一笑,说“亲爱的,你没睡?”我不动声色,然后又开始说梦,我想停下来说话,也停不下。我每次只要看到她的眼睛,我就会情不自禁地说,像一个上满发条的机器,把我想说的不想说的都一一吐露,我知道我被控制了,如果我再继续说下去,我将会越陷越深,最后完全失去自我,就像曾经那些被我控制的人一样。
这一切充满杀机,我看到的一切瞬间变了,阳光下的鲜花妖艳如食人的植物,古镇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变成了丧尸,他们的欢声笑语看起来像是一处盛大的哑剧,我听不到声音只看见他们嘴巴在动,我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呆坐在某个角落。我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试着回忆了一下曾经我的猎物是如何摆脱,似乎除了失魂落魄一段时间别无他法,而同类相噬更加严重,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没有找到相关案例,我找不到老男孩,他完全被她吸引到某个不知道的角落。
我试着闭嘴,也试过离开,但她和我形影不离,我根本没有办法脱身,只要她在我身边,我就没法,我甚至试着和她吵架,她也没有接招,我也根本找不到原因。我在一次吃饭中提到回去的日子,但大家都玩得尽兴,没有任何人接我的话,我甚至成了透明人,我再次找到老男孩的时候,他躲在一棵树下的摇椅里,就像是街边那条双眼无神的小狗,他告诉我一条法则,一旦吸血鬼互噬,一个被控制,他必须三十天内不说话,并离得越远越好。我必须找机会离开,并停止说话。
5
“今晚是给我过生日,谁要不喝高,谁就不许走。”我大声嚷嚷地说,“大家都敬小于姐啊。”
“咦,你生日为什么要敬小于姐?”就章一韬最使坏,“她是你媳妇还是你妈?”
“嫉妒,纯属嫉妒,有本事你们都去找个千杯不倒的媳妇儿。”
在一个人声鼎沸的火锅店,我把我的生日提前过了,我立下一个规矩,所有人跟我喝必须跟于小可喝。于小可情绪也很高,足足喝了有八九两白酒,还是度数很高的青稞酒,老鱼那天也“花”了,喋喋不休地跟着我们吹牛,说起当年作书作公司的牛逼往事。我反倒低调了很多,我事先去超市买了“娃哈哈”酸奶喝下,又去药店吃了两片“海王金樽”,喝的时候,我也偷偷把酒吐在茶杯,再偷偷倒掉,再不就是喝一会儿去厕所抠嗓子,老徐和祝威被我买通了,一个劲和于小可喝,每次都是干掉,而我们喝的时候都“随意”。
走的时候,于小可基本有点醉意了,我扶着她回客栈,她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和我表现出缠绵――以前她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北京人聚众吃饭你都分不清谁和谁是一对”――我们互相搀扶着回到酒店,我帮她脱鞋弄上床,盖好被子,她拉着我要我不走开,我握着她的手哄她睡觉。过了一会儿,可能是酒的后劲上来了,她做了个起身的姿势要吐,我去拿了垃圾桶给她,她吐了以后,我又是拍背又是给她弄热毛巾热水,她非要我抱着她睡,我只好躺下,在灯下看到她的模样天真可爱,像是一个孩子的脸。
她终于睡着了,我反复确信她沉睡了以后,马上起身飞快地收拾了我的笔记本电脑、书、衣服,我蹑手蹑脚,生怕把她吵醒。那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夜晚,我收拾着东西,收拾着心情,我完全知道这一别意味着什么,我甚至觉得她并非有意,甚至很可能她都不知道她有这个能力。但事实是,我更害怕另一种可能,如果她知道她是,并故意为之,那很可能我就更加被动,并且没有办法离开。
事实上,我在收拾完东西以后并没有急于离开,晚上没车了,我睡了一会儿,不敢定闹钟,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又爬了起来,我留下了一张纸条给于小可:“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先走,不要找我。”我分别发了短信给所有的朋友告诉他们我先回北京。我再次在台灯下久久地注视着那张孩子的脸。
6
第二天清晨她还没醒的时候,我坐了一个小面包车来到丽江机场――一个像县城车站的地方,买了一张去重庆的机票,一夜未睡的我在飞机上终于没有再做梦,飞机正好在下降。这是我是第一次来到重庆,我坐机场大巴到了上清寺,我下车买了张地图,指着一个叫“湖广会馆”拦了一个车过去,我还不太适应突然不说话的时候,我买了一个棒棒糖一直塞在嘴里提醒自己千万别说漏嘴。
那是一排古老的建筑,雕龙画凤,像是时光倒流穿越回到古代,我看到上面大书了几个字,背包客栈。我费了很大劲,才和女店主沟通好,她让我住进了一个单人间,这是一个吊脚楼改的房间,高大的屋顶上能看到三角形的大梁,木地板踩上去吱吱地响,床有点儿硬。
我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电话响了很多次,我都没有去接,铃声一遍一遍在房间里回荡,我感觉我仍然在她的控制之中,某种东西在流失,她发来了短息:“你在哪,亲爱的。”这几个平常的字也变得狰狞起来。
“你怎么突然走了也不说一声?”
她发第三条短信时,我回到:“我在闭关写东西,一切都好,不用找我。你先回北京吧。”
“好吧。”依然是一副冷淡的语气。
我和她交往最好的地方就在于,我们都互不干涉对方的自由,这种冷漠也让我心安理得地离开。
夜色降临了,月亮圆的非常不真实,街上烧起了一堆堆的火,飘起来的烟像是灵界。这日子正好是鬼节,街边一堆一堆的火让我觉得我像一个游荡的孤魂野鬼,我饿得前胸贴后背,在路边一家大排档吃了一顿,点了三瓶啤酒,把自己灌得小醉才回到客栈。那个晚上,天热得出奇,我不停地出汗,做噩梦,但我不断地想起我最后离开她看到的那张像孩子一样的脸。
我在客栈里休息了好几天,每天我躲在闷热的房间里上网,喝咖啡,看报纸,但就是不说话。可能是前一段说的话太多,突然的沉默让我非常抓狂,有好几次我都忍不住要冲出去随便找个人说一阵,但我都忍住了,实在憋得不行,我就在电脑上写。
三天后,我感觉稍微好了一点,我再也无法把自己关闭在那个小屋子里,我去坐了缆车,缆车像飞鸟一样滑过城市的高楼和江面。突然,我看到对面缆车似乎有一个影子,虽然两个车交会只有一瞬间,但我几乎可以肯定是她,她在跟踪我,那种强烈的杀气甚至闭着眼都能感觉到。
我马上回到客栈收拾东西,我没有选择回北京,我必须选择一条最不可能想到的地方,我写了几个字让客栈服务员帮我买了张船票,第二天傍晚,我收拾行李,离开客栈,前往朝天门登上了前往三峡的游船,登上了游轮。
我跟着人群背着背包上了游船,我的是二等舱票,别人都是四人间,但运气不错,我分到一个二人间,房间和旅游宣传册上的相去甚远,一个上下铺让我想起高中的宿舍,房间里有种潮湿发霉的味道,但床单和被子还相对比较干净。另外那人还没来,我看了看船票,上面有上下铺的分别,把背包放了上去。我打开门,走到甲板上,凭栏吸烟,岸上的城市流光溢彩,让人想起一个词――“海市蜃楼”,沿江公路有一排彩灯,朝天门像是一个巨大的轮渡,黄色的长江和相对清澈的嘉陵江在某个点会和,江水像是自动传送带一样,不停地翻动履带,把轮船输送到远方。
一个剪着妹妹头的小姑娘提着行李拿着船票,找到了这间房,当看到我的时候,她不好意思地皱了皱眉头说:“这怎么分配的啊。”我也不好意思地笑笑,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你好。”她怯生生地说。
我指了指嘴巴,拿出笔记本写了几个字:“我嘴巴不方便说话。”
她又笑起来,仿佛这个世界没有忧伤似的,她说:“我知道了,那我说话你不用回答,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我点头。
“船开始出发了”,她说,“太阳也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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