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前，堂倌从一片混沌中醒来，只有一个感觉。

那就是：水。

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全都是水。阴冷、黏稠、浑浊、湍急、时咸时苦、忽明忽暗，将他彻底淹没。一阵阵剧痛从他胸膛传出，又闪电般袭遍全身。他本能地挣扎着、上升着，冲向头顶的光亮。

倌终于冲出水面，肺部却一阵猛胀，忍不住呛咳起来，一股血水喷出，顿时被波涛吞没。一个大浪打来，他被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一时间天晕地转，痛苦之至。

他望向天空，云层极低，四处一片灰黑苍茫，和水面几无二致。忽然，云中隐隐现出一头庞然大兽，接天连地，腹部有花纹闪烁，渐变成一些鳞片，微微地蠕动着。

一块鳞片突然掉了下来，坠到水里。等它翻上来，已经是一片扁平青绿的小岛。他直愣愣看了半天，才想起可以上去避避水。他手脚并用，奋力划过去，眼看就要到跟前，不料小岛突然开了条缝，变成一张血盆大口，里面尽是尖牙利齿，挂满了肉渣和血沫。他大叫一声，刚想转身，却被一股冰水倒灌，鼻腔一激，脑中一窒，差点没呛昏过去。

那张血盆大口叼住他右臂，轻轻一扯，他感觉整个身子几乎被撕开了。他用力咬住舌头，强忍着不让自己昏迷。他觉得这是一个梦，只要再忍耐片刻，就能恍然醒来。

他在失去知觉的一瞬，看到天上划过一道白光，黑云朝两边分开，一颗耀眼的星辰疾驰而来。

醒来之后，他的感觉还是只有一个：痛。

浑身都是烧灼般的剧痛，就像被放在火上煎烤。他想叫，却叫不出声，想动，却只有脖子能稍稍旋转。他看到身旁是白惨惨的沙滩，不远处海水依然咆哮，黑云依然惨淡，那头大兽却没了踪影。

慢慢地，他习惯了疼痛，全身除了右臂，几乎都能动一动了。他侧过身来一看，从胁下到肩头有两条很深的口子，被海水泡得肿了起来，翻卷着，像几片巨大的嘴唇，含着一汪血水，里面还有些隐约的骨骼和筋脉。

远处似乎有什么动静。他吃力地望去，只见一个相貌清矍、身材高瘦的青衣人，脚踏虚空，一手虚引，正从水里提起两条硕大的黑鱼。这鱼看上去十分凶残，浑身尖刺如棘，鳍片如爪，满嘴利齿对着空气，咬得铿铿作响。

青衣人把鱼引到他头顶，戟指一点，黑鱼就像被什么死死捆住，动弹不得。青衣人轻叱一声：“桀！”黑鱼便一阵痉挛，分泌出一团浓黑的汁液，带着一股恶腥，朝他洒将下来。他无处可躲，只得硬起头皮淋着。腥汁及体，却只浸润到伤口，那些吓人的裂口就像有了生命，带着一阵酥麻温热，飞快合拢起来。

很短的功夫，伤口居然愈合了，只在接缝处留着几道微红，也在逐渐消褪着，一不注意就看不出来。虽然还是很痛，但他知道，这条命是保住了。

“你……是谁？”他努力地张开嘴，含糊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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