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三度出击

饭后，仲羽和敬斋召集三个组长开会商议下午怎么办。他们分析鬼子吃了两次亏决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在附近寻找义勇队，这次不能像前两回，打埋伏敌众我寡，架不住鬼子一个冲锋；也不能在路上打，得吃水路，把土洋炮架在船上吸引小股鬼子接近，像狗肉将军张宗昌的诗所云：大炮开兮轰他娘。他们决定，二扁和陈老爹各划一条船，仲羽、山才和俞昆随陈老爹；敬斋、王三和基恩上二扁的乌篷船；问农带着一个后生在岸上打探，若发现鬼子就往江边引；久福带俩后生留守湖心岛。

出发前，仲羽神情肃穆地讲：“眼下我们弱小，鬼子强大，要抱着有去无回的打算，但凡是杀一个鬼子有条件就要割头，我晓得他们有个害怕，没了头魂魄回不了家成野鬼。”

两条船从荡里隐蔽的水道悄悄划进了长江。问农他们各揣一枚手榴弹沿着江边走村过寨，所到之处房倒屋塌，荒无人烟。二人愤恨地骂鬼子太毒辣，突然后生拽住问农衣襟小声说：“前面有人。”

离他们二里开外隔着两道沟有些人马，不用问肯定是鬼子的搜寻队伍。问农一把拉住他：“往江边跑。”鬼子们也发现了，立刻开枪，把他们吓趴下不敢动。可能是一个班的鬼子，有十来个人，由一个汉奸领路。见他们衣衫褴褛不像有钱人，汉奸没想到搜身，恶狠狠地踢了后生一脚：“老bi老鸟的，看见皇军还敢跑，对不对去给土匪报信哪？”问农胆大些，战战兢兢地说：“大爷啊，我们不敢，看见他们拿枪害怕。”鬼子军曹一把攥住他的胸口，甩手俩巴掌，叽里哇啦说了一通。汉奸一瞪眼：“皇军问你在附近见到有成伙拿枪的人吗？说没见到就是通匪，就剥皮挖心！”

后生骇得直哆嗦，问农张开流血的嘴，说：“江边有小船，打鱼的整天在外面，他们晓得。”

二人在刺刀逼迫下带路往江边去。路上，问农想：十来个鬼子，硬拼打不过，得把他们分开。冲汉奸说：“东边有个庄子有十来户人家，西边有打鱼的，往哪边去？”鬼子上当了，兵分两路拆散了。问农向后生使个眼色，小声说：“见机行事。”

问农带着五六个鬼子到了江边，远远看见到小船停在岸边，陈老爹站在船头撒鱼网，一指说：“那老头……”仲羽和俞昆早已架设好土炮埋伏在土堆后面，炮膛里装满了铁砂子、石块；山才藏在船舱里悄悄地瞄准，屏住呼吸准备勾扳机。几个鬼子放下问农冲向小船，因为他们看见了一网活蹦乱跳的长江鱼。陈老爹端着鱼篓子满脸堆笑地迎了过去，喊道：“快来吃鱼。”

正当鬼子们伸手抓鱼时，“啪！”山才的信号枪响了，可惜没打中。陈老爹高喊：“小农子趴下去，有炮呢！”说着自己一闪身钻进了岸边的树林。“轰――！”土炮发言了，铺天盖地的铁砂子和石块亲热地飞向该飞向的人或东西。硝烟过后，射程内的四个鬼子全歪倒误住伤口唱没词的歌了。剩下俩鬼子反应也快，立刻利用地形，躲到土堆后据枪向小船射击。但他们没想到趴在附近的问农会甩铁瓜喂他们，爆炸声后，俩鬼子四爪朝天地挣扎。仲羽举着快慢机冲上来，左一枪右一枪，俞昆举刺刀乱戳一气，连陈老爹也不知从哪冒出来拿鱼叉给鬼子放血。

问农站起来嚷：“有十几个呢分两路，那些往东去了，他们肯定会过来。”正说着，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仲羽说：“可能是他们组跟鬼子遇上了，赶紧全弄死去支援他们。”但再无枪声，这是怎么回事？俞昆喊道：“我们从树林里走，赶紧去！”

几人揣着鬼子身上的手榴弹撒腿往东跑，哪有人影？只见田畦边上那后生和一个鬼子已被炸得不成人形倒在血泊中，几行脚印伴着血迹延向大路。仲羽他们明白了，当鬼子听见动静想往江边去时，后生拽响了手榴弹，用生命掩护了他们。看来鬼子是怕有大埋伏，蹿回去搬兵了。几人默默垂立，感觉到了风寒却欲哭无声。仲羽一咬牙，说：“背回去掩埋，生带人死带尸，不能丢一个兄弟！”

上了船他们赶紧回岛，仲羽这时候才觉到心痛浮了上来，搂紧后生血污的遗体放声大哭。余人唏嘘不已，陈老爹边摇橹边跺脚，在风中老泪纵横：“这伢子是老实头啊，刚被我喊来就送命了，我怎么跟他家里人交代！”

原路返回后，他们才发现二扁那条船并没回来。这时，又传来隐约的枪声，仲羽暗叫不好，看来鬼子杀回马枪了。他命令山才和俞昆跟自己去支援，拦住陈老爹：“您老不要去，这个岛不能被发现，您老两口帮着把小兄弟掩埋了吧。”俩后生拼死要跟着，仲羽说：“好，你们不会动枪就拿手榴弹，拉引线炸bi养的。”

五个人循声过去，远远看见江边那艘船已被掀翻，几十个鬼子端着枪在拉网搜索，后面架着两门92式步兵炮。难道敬斋他们都……仲羽不敢往下想，体会到了残酷和害怕。

“轰――！”树林里响了，是掷弹筒的怒吼，瞬时倒了一片鬼子，另一个方向也响起了爆炸声和枪声。仲羽猛一惊喜，肯定是他们分头在打，立即示意山才他们，分两方向开火。

鬼子出动了一个中队，中队长浅野正见举着指挥刀，打算消灭这些神出鬼没的“毛猴子”，在他看来神勇无敌的大日本皇军第六师团能打下支那的首都，却被看不见的抗日队伍三番五次偷袭，死了十几个英勇的士兵，实在是耻辱。当四周响起枪炮声，他胆怯了，难道支那军还有潜伏的成建制武装，有枪有炮有手榴弹？刚才大意了，队伍暴露在开阔地带，这不等着挨打吗？又死伤七八个人了。

但更奇怪的是，若是大部队，为何到现在没见一个敌军？顾不得猜测，他挥刀怪叫，让士兵们分四个方向低姿前进，步兵炮统统地打！

仲羽领教过鬼子的厉害，有准备时候战术素养着实高，这一匍匐就不好打了，想瞄准就要探头暴露自己；手榴弹就几枚，扔完了怎么办？咬着牙先打吧！

俩后生没经验，站着扔手榴弹，被眼尖手快的鬼子一一打中，树林那边又传来“妈呀”一声，减员开始扭转局势了。山才爬过来，急切地说：“长官，我没子弹啦！咋办？”仲羽低声说：“上刺刀，等他们冲来拼！”

凶多吉少！抵抗的枪声渐渐稀少，鬼子们都站了起来，只见王三举着菜刀，浑身是血冲向倭寇，喊道：“bi养的，老子不过啦！中国不会亡！”敬斋和基恩也扬着菜刀从两边冲向敌阵。奇怪的是鬼子们似乎并不着急，都在退子弹上刺刀，准备白刃战。可怜的王三没挨到最近的一个鬼子，就被他一刺刀戳中肚子，血浆迸射染红夹袄。倒地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刀砍在鬼子腿上，小鬼子顿时跪到又一刺刀戳中他胸口。王三动弹两下，睁着眼断气了。情况危急！两三个鬼子围着一个人，像猫戏老鼠一样不急着刺死他们，鬼子指挥官以刀拄地似乎在欣赏他们在南京城里在中国各地经常进行的节目刀刺活人。

仲羽热血上涌，怒吼：“弟兄们，上！”率先冲出土堆，向鬼子人多的地方开了两枪，打倒了一个。众鬼子分出部分人马转身冲向他们，刺刀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除了山才有刺刀，俞昆也是举着菜刀嗷嗷叫着。

敬斋怒吼着：“祖师爷看着呢，以血洗血！拼了！二十年后还是好汉！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

“中国不会亡！”

野旷天低树，几条面临战死的汉子的怒吼气冲云霄，鬼子兵被这气势镇住了，浅野正见发怒地挥刀：杀――！

苟能家国死生以？时势可以造就英雄，这些逃难人群自发组成的抵抗队伍在鬼子眼中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举着菜刀迎着刺刀冲锋，迎接倒在冲锋的路上这最后的归宿。当他们磨刀时候，霍霍之声凝聚了多少刻骨的仇恨？

第八节落草为匪

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当生死已然度外，一切都不那么可怕了。这些依靠冷兵器与装备精良的鬼子搏杀，并慨然赴死的汉子们没想到他们后来的经历。

当鬼子们准备一一刺死他们时，突然传来“呜呜呜”的海螺号角声，一艘扯着巨幅风帆的双桅船出现在江面，船头招摇着一面旗帜，上书诺大一个“刘”字；四门土炮一字排开，“轰轰轰”开始集体发言问候没防备的鬼子们，炸得他们东倒西歪。

问农高喊：“是刘泰之的船，快躲开土炮！”几人如梦初醒，不与鬼子纠缠，立刻冲向江边。

鬼子调整步兵炮，炮弹在船四周激起水柱，但船上的土炮呈扇行喷射出的铁砂子和石块却远比打进水里的炮弹有效。船尾放下几只小舢板，十来个穿各式衣服，拿着猎枪、汉阳造、老套筒等五花八门武器的汉子高喊着，迅速划向岸边。

命不该死有人救！仲羽等人灰头土脸喘着粗气，瞬间感受到了悲喜两重天。仲羽回头看看鬼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撤退，他们的指挥官被俩小矮子架着一瘸一拐地蹿了。鬼子们败给了土炮，留下二十来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铁砂子深陷进脸面和黄军装，像喷泉一样冒着血。

这群乌合之众也知道穷寇不能追的道理，只是胡乱高喊着甚至敲着锣鼓吓唬鬼子。大船靠岸了，一群人簇拥着一个穿绸布褂子的矮胖子上岸。不用问，这位肯定是大名鼎鼎的青帮闻人刘泰之。仲羽定定神，上前抱拳答谢：“在下毛仲羽，国军78军36师参谋，守卫南京时被打散，率几个落难兄弟组织个沿江抗日义勇队伏击鬼子，感谢刘大爷搭救之恩！没齿难忘，来日当涌泉相报！”

刘泰之大咧咧一挥手：“哪里话，见死不救三分罪，何况你们是打鬼子的。我也是被小日本逼得没办法才重出江湖，领着一帮兄弟路过这里。出山第一仗也算利落。”俞昆跪倒便拜：“老师太在上，小爷门记名帖投悟字辈，引进师苏北淮安人赵一堞，是杜先生淞沪别动队第五支队的，青浦溃败后落难至此吃大锅饭蹩脚落难，难为老师太摆平，幸免过方。”

刘泰之闻言眼一亮，爽快笑了：“竟有我帮中小的，那就更该救了。”他左右看看，催促道：“赶紧收拾，死者掩埋，伤者救治，鬼子全扔进江，武器我们分分都用得到。”

他们掩埋了王三和仨后生四人，敬斋在混战中膀子挨了鬼子一刺刀也包扎妥当。仲羽抱拳要告辞，刘泰之曰：“此地不宜久留，联手力气才大，我看兄弟你是条好汉，诸位也不怕死，不如……你们意下如何？”仲羽不假思索地回答：“素闻刘大爷善待穷人，今个又舍命搭救我们，在大爷麾下肯定是痛快事，我们愿意入伙。只是我等在荡里孤岛还有器具，这时有所不便。”

刘泰之想想，说：“不搭介，不搭介。全上船在岸上没个照应落脚地也不妥。我看，师出要有名，我们就用沿江抗日义勇堂的名字，设个岸地分舵。我不才当个香主，毛老弟为副手，兼理岸上事宜，此其一；其二、我派十个小的随你调遣，另携武器、钱粮和药品若干，这船飘忽不定，接头联系方式暗号他们自会告诉你们；第三，不怕难为情，我顶着土匪这个名头，以前劫富济贫，不扰穷人，今后只打汉奸跟鬼子，不能坏了规矩。”

众人点头应允，与刘泰之道别。派给义勇堂岸地分舵的十人肩扛担挑随着仲羽他们回岛，二扁心疼惨死的王三，一路泪汪汪不开口，山才和问农兴高采烈地向他们介绍这几天打鬼子的经过。敬斋悄悄跟仲羽说：“伙计，从今个开始我们就落草做打日本的土匪啦！”仲羽笑了，说：“做土匪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刀砍鬼子，快活着呢。我堂堂国军也混到这一步了。”

到了荡边，陈老爹夫妇翘首忐忑等待了很久，知晓情况后，连连摇头，既叹气又咒骂日本人。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吃住的弄好，老两口又跑前忙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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