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进城杀敌

敬斋他们把昏迷的仲羽架到船舱里，留下小来子包扎看护，其余人全下水埋伏在岸边的芦苇里观察鬼子的动静。那几个拖死扶伤的残兵渐渐没影了，他和俞昆湿淋淋地上去捡鬼子落下的东西。天色已晚，他俩看不清楚只好哆嗦着胡乱贴着地面摸几把。还好，总算摸到了两顶钢盔，一枝三八大盖和三个水壶。不敢久留，山才也不晓得怎样了，他们只好原路返回。

冬天的夜真冷，船头的西北风跟刀一样，几个人牙齿乱打架，在月色中费力地摇着小船划开水面。约莫一个时辰后，看见岛中草房门缝漏出的黄昏灯火，几人不约而同地加快摇橹。“汪汪汪汪。。。。。。”狗吠划破了冬夜的宁静，门开了，人影晃动，陈老爹点着火把站在码头，声音发抖地问：“哪个啊？”小来子激动地直喊：“大爷啊，是我们哪！毛舵主不行了。”

岸上人七手八脚地接应，安顿他们。敬斋赶紧让人取来药品，探探仲羽有鼻息，还蛮均匀，放心了，笑骂一句：“妈的，我们拼死了，他反好，一路睡到家。”陈老爹夫妇端来一盆青菜面，外加一小锅熟山芋，脱下湿衣服的几人跪在稻草铺上狼吞虎咽，差点连筷子也咬进肚。老奶奶又去下面，老爹不放心地问：“毛长官没事吧，今个撞见多少鬼子？能回来就不错啦。”敬斋被山芋噎住，翻了一阵白眼才含糊地说：“他啊，血淌多了，皮肉伤不碍事。撞见十来个鬼子，打跑了，就是基恩兄弟。。。。唉！山才还没回来？他弄不好在洞里过一夜。好在那里有东西，冷不到。”

一席话让老爹放心了，将火把凑近仲羽，一手掐人中硬是把他掐醒。仲羽睁眼，见到热气腾腾的面条，伸手就往盆里抓。敬斋一把拦住：“饿死鬼啊？你真命大，打仗你睡觉，饭来就醒了？”仲羽没好气地说：“你先等我吃两口再说好不好？”这话大大家都逗笑了，老爹赶紧递筷子给他。仲羽扶着腰艰难地坐起，倚着墙壁一口气灌了三碗面塞了好几个拳头大的山芋后，心满意足地说：“我半路就醒了，怕你们激动就没吱声，回头想我们白天跟鬼子打仗的经过。”

留守的弟兄们这才想起来打听白天的故事，七嘴八舌地追问。等敬斋他们断断续续讲完，仲羽神情凝重地说：“敬斋，我想过了，我们一直在跟鬼子在附近打遭遇战，他们肯定要来报复，凭我们这些人孤守不是办法，老在附近打猎也迟早被吃，就是不被发现也要坐吃山空。不如最近去就城里，趁晚上出动，一打汉奸二来摸单，城里人多脱身容易，等出了名投奔的人就多了。你看呢？”

敬斋不假思索地说：“对头，我这几天也想过，在岛上先练后打行不通，弄不好被连锅端了。明天等山才回来后，我们在拼头商议，进城搞搞。”边上人闻声，无不跃跃欲试，几个兄弟嚷嚷：“劫富济贫，打汉奸杀鬼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头！”陈老爹担心地问：“那毛长官，你的伤呢？”

仲羽不在乎地说：“养伤养到什么时候？进城还能找到好膏药，”他转向众人说：“进城不一定当天就能回头，走不了就找地方住下，约好在哪接头。问农熟悉，你定个地方就是。”

敬斋拍掌说：“就这么定了，各人先睡，排排岗哨，等山才明天回来再定。”

一夜无话。几人睡到日上三竿被喊醒吃饭，山才还没回来。仲羽试着站起来走几步，不算吃力，笑道：“小鬼子拼刺刀就这水平，老子还能走。”简短分分队组后，敬斋招呼着大家站队，要仲羽训话，自己立在一旁数枪支、钱财和装备。仲羽到底是国军出身，黑话业务不熟，一嘴丘八行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他摆手制止，讲了些绿林常见的诸如不伤无辜不抢穷人不动妇女等规矩后，扭头看架在草房窗下的枪支，皱眉说：“长枪全放地窖里，短枪、铁瓜和菜刀、斧头能带的全带，人人分点钱，一旦散了用得到。”

分家伙的时候，问农说：“都听着啊，龙潭南门外的大有祥客栈老板李凤祥那人靠得住，以前也是帮里的，我们去了先跟他见见。”除了几竿步枪，剩下的手枪只够仲羽、敬斋、问农和小来子的，其余兄弟每人两只铁瓜，外加菜刀或斧头一把掖在腰里。仲羽让问农先去洞穴找山才，队伍划船等会出发，留下四个岁数小的兄弟帮助老爹收拾屋子，留守准备，弄得他们老大不愿意。

问农走了。敬斋找出钉子把岳飞画像钻到土墙上，领着弟兄们跪拜，扎把稻草当香烧，陈老爹巍颤颤地跟着磕头，老奶奶立在锅灶前，撩起围裙不住地抹眼泪。

仲羽起了点私心，多往腰间倒了些洋药粉缠了几道纱布，舒展舒展筋骨觉得没事，又喊敬斋端详大家，看不出什么破绽，道别后分头上船。

当两条小船划到昨天激战的地方，依旧静悄悄，他们肃穆不语。敬斋示意停下，让小来子带俩兄弟上岸找鬼子遗留的东西，其余人打捞基恩的遗体。小兄弟正信眼尖，发现了基恩脸朝下浮在芦苇中的遗体，几人立刻划过去打捞。大伙手忙脚乱地勉强在冻结实的田里刨出个坑，把牺牲的基恩埋进去。仲羽嘤嘤哭着：“基恩，兄弟去给你报仇了！非拿鬼子头给你上坟！”几个小兄弟跟着哭起来，敬斋红着眼瞪着河水，念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刚才上岸的弟兄们有收获，找到鬼子落下的两枚手雷和几个罐头，甚至还有他们抢来的两只死鸡。仲羽认识罐头，拿过来看看说：“里头是猪肉，我们带给山才吃。”

掩埋基恩后，继续前进。到了隐藏在芦苇丛林里的洞穴门口，似乎有人声。仲羽摆手不让说话，敬斋拾起一截漂浮的树枝扔了过去。有人探头，朝他们摇手，原来是问农。

第十二节龙潭虎穴

两条小船划近岸边，洞穴口钻出俩脑袋，山才一脸黑灰嘿嘿傻笑，招呼道：“进来说进来说。”仲羽和敬斋跳上岸，猫腰进洞，留下正信放风，让另一兄弟拾柴烧火把死鸡给炖了。

进洞后，仲羽一拳擂在山才胸口：“逼养的兵蛋子，你还没死啊！”敬斋端详洞内，兴奋地说：“这里都没变，将来养个伤打个埋伏都是好地方，住三五个伙计没事。”山才一屁股坐在钢盔上，笑着说：“毛参谋，不打跑鬼子，兄弟我还不想死呢。”仲羽纠正不是国军参谋了，而是分舵主，属于土匪序列。

原来昨天山才打光土炮弹后，一个猛子栽进河里，因为水太冷不敢潜泳太远，就藏在岸边观察鬼子动静。好在鬼子没恋战，草草朝水里放几枪就走了。他咬牙游到洞口，趁天黑抱草烧火，把湿衣服烤干，吃了几个洞里的土豆山芋，撑到他们来。

大家把洞里简单收拾下，这时一阵香气袭人，鸡炖熟了。几人折树枝拿钢盔，你推我让地啃开。仲羽边啃边讲，敬斋边讲边啃，交代进城寻丑若干个怎么办。反正就这么几个人几把枪，遇见鬼子只能巧干不可硬拼，顺便找汉奸打家劫舍，给沦陷的百姓吃个定心丸。

把一堆鸡骨扔进河里后，仲羽和敬斋开始编组，仲羽带山才、正信和小来子加俩兄弟六人，进龙潭镇后直接去找大有祥的李凤祥。敬斋带问农、俞昆、二扁加俩小兄弟六人在镇里活动，具体到时再说。将洞穴伪装好后，一干人马动身。路上，仲羽和敬斋根据以往几次战斗经验，告诫大家要沉着，不暴露不强拼，更不能伤害百姓。

敬斋提醒道：“分头进城吧，聚堆真碍事。”问农说了说镇里街道和大有祥的位置后，两队人马各分东西，敬斋他们从南门进，仲羽等人往东门方向去。午后，路上人渐渐多了起来，仲羽让大家分开前后，装着互不认识。离城不到二里地了，他问一路人城里情形。那人告诉他，维持会帮鬼子挨家挨户搜国军逃兵，逮着就杀，但没怎么伤百姓，眼下还算太平，就是猪啊鸡啊全没得了，好看姑娘到倒霉。那人叹气走了，仲羽他们沉默不语。

远远看见城门上的膏药旗，鬼子兵在走动，门下百姓进进出出，没发现有站岗的。几个人先后进去，鬼子也没注意他们。仲羽和问农找到东门里临街的大有祥客栈，张嘴找李老板。伙计进后院，一会一个矮胖子出来了，意外地问：“在下李凤祥，二位是？”问农看看门外，小声道：“小爷们吃大锅饭，投刘泰之老师太门下，进城找日本人过招，还望摆平。”说着握起食指抓住他的手。李凤祥穆然道：“到后面谈。”

进厢房后没等坐定，李凤祥说：“刘老师太的事我略知一二，打日本人是我帮之责也是中国人之责，你们来多少人？先落脚我这客栈吧。”得知他们来了十几个，李凤祥又佩服又担心，鬼子眼下在找国军散兵，风头上怕是险字当家。仲羽微微一笑，说：“李老板，我就是国军散兵，死过几回了，把弟兄带来，就没打算活着走。我们也不是硬拼，有机会也杀杀他们的散兵，还有辱没祖宗的汉奸，让百姓晓得，还有人打鬼子；下午我们就出去，只想夜里来落个脚，要是不方便，我们不打扰。”李凤祥脸涨通红，急忙道：“我李某不是苟且小人，既然你们不怕死，我和手下伙计也是好汉。”他向院子里喊：“二文子，过来。”

刚才那伙计进来了，长得眉清目秀，眼神里透着机灵，站立一旁等候差遣。李凤祥坐下，说：“二文子，你不是老念叨没好汉吗？好汉来了。”二文子面露欣喜，抱拳说了一通，把镇里动静和盘道出。说洗衣巷尽头是吴家大院，当家的吴拂荪民愤大，他留学过日本，现在当维持会理事，老有鬼子兵在他家进进出出。

仲羽道：“那他就是第一刀。等人齐后我们去。”然后让问农和二文子前柜面等着，自己和李老板喝茶闲谈。

没多会，二文子来通报：敬斋他们来了。李老板起身相迎，敬斋和山才抱拳还礼，告知其余人散藏在街上等候。仲羽把情况一讲，几人开始商量拿吴拂荪开刀，决定仲羽一组强行闯吴家，见本人就杀，能用刀就用刀，实在不行再动枪；其余人埋伏附近，如果有鬼子来，就直接动枪，打完就跑不恋战；若不出了城，就到客栈来集合。问农和山才出去了，军师敬斋留下。

留日博士吴拂荪今天心神不宁，本来中日交战他也不赞成，东亚共荣是什么玩意也清楚，日本人在南京城里做得太绝；但回头想，要不是打起来，他在上海永远是洋行的小麻雀，现在当个维持会理事，不但保了自家，日本人也给面子，出门风光多了。关键是搭上日本中队长浅野正见的老同学关系，眼下龙潭镇里没谁不敢给他面子。只是浅野同学老是逼迫自己出城去找抵抗者，这事可不好办，万一挨黑枪怎么办？下午他又要来喝茶，生气不念同学情，这个浅野，杀人比捻死蚂蚁还简单，何应付才好？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咚咚敲门声，浅野不该这时来，谁呀，敢这么放肆？他没好气地让保镖去看看。保镖一开门，呼啦啦进来好几个陌生人，看行头都是些穷鬼。领头的年轻人问：“你是无子孙吴理事吧？”吴拂荪气不打一处来，敢这么念大爷名字，真想死啊？他扬手示意保镖给他几个嘴巴子。没等保镖动手，山才一把勒住他脖子，正信掏出菜刀顶上脖子。吴拂荪慌了，一直平安，家里还真没有别的保镖，好汉不吃眼前亏，赶紧求饶：“好汉好汉，要钱好说，别出人命，鬼子晓得你们全跑不掉。”

俩小兄弟冲上去控制住他，吴家的管家和老妈子也战战兢兢地被摁在厨房里。仲羽多了个心眼，恶狠狠地说：“老子们求财不求命，金银细软都要，你敢不老实，菜刀不答应。门外还有几十口子等着呢。”

管家被押着不情愿地翻箱倒柜，取出一摞法币和银圆，还有金银首饰。仲羽让人装袋子出去交给李老板，自己故意掏出盒子炮，装着漫不经心地问：“鬼子跟你交情不错啊，带我们去结交结交吧？”

吴拂荪挣挣身子，说：“你们赶紧走吧，皇军下午要来喝茶，撞见就跑不掉啦。”仲羽一听，嘿嘿笑道：“哦？老子不走了，非得跟鬼子喝喝茶。”大伙把管家和老妈子敲晕，绑起吴拂荪，朝嘴里塞紧破布扔到墙角，然后让人告诉埋伏在附近的敬斋，其余设伏的设伏，操家的操家，给吴府祸害得不轻，起码厨房的大鱼大肉没了，身上都是簇新的稠布衣裳，各人兜里都塞满了，纷纷感慨做抗日的土匪又光荣有实惠。山才在卧室翻出了一把美制手枪，外加一盒子弹，吹着口哨比画着，气得歪在墙角的吴拂荪“恩恩恩”地乱蹬腿，被他一脚踹昏，拖进卧室。

再说中队长浅野正见午觉醒来，值日兵报告治安无事，城里未见抵抗者。他想起来最近野外接二连三的小股武装，得去拜访老同学了，再没消息得给他上劲。带上三个卫兵，他们开着偏三轮摩托直奔吴家。

“突突突突”门外传来摩托声，有鬼子说着话敲门。仲羽让大家准备好，看情况再作打算。俩鬼子扛着枪在门外站岗，浅野带一卫兵大摇大摆进去了，正想着开门的脸没见过，吴同学怎么不来迎？这家伙尾巴翘上天了，今天看他怎么说。进了客厅，只见到个陌生人坐着冷笑，似乎在哪见过。他会些中国话，问：“吴理事的哪里去了，你的什么人？”仲羽指指卧室：“他病了，还没起来。”

浅野边迈步边说：“生病了？老同学，起来快快的。”仲羽一个箭步扑过去，轻喊：“动手！”按倒了浅野，埋伏在厢房的几人冲了出来，山才一把捂住卫兵的嘴扭打起来，正信挥起一刀砍在鬼子腿上，又剁开了西瓜。仲羽到底身上有伤，不是练过柔道的浅野的对手，又不敢开枪，只好抱着他乱咬。浅野像野兽一样咆哮着。看押管家的小兄弟冲了过来，管家乘机跑进院子，扯开嗓子乱嚎：“不得了啦，土匪来了！”

门外站岗的俩鬼子闻声往里探头，蹲在对面树下装下棋的敬斋见壮，知道不好，赶紧掏枪就射。鬼子兵一个进去，一个躲在石狮子背后射击，还甩出一颗手榴弹。“轰”地一声，有个小兄弟被炸到，倒在血泊里。

敬斋等人顾不得招呼被炸倒的兄弟，“叭叭叭叭”乱枪打在石狮子上，迸出阵阵火星，压得那鬼子不敢抬头，躲在后面扔手榴弹。冲进门里的鬼子被一小兄弟绊倒，反应倒也快，随手就是刺刀扎在他腿上，疼得小兄弟抱着腿打滚。正信扭头看见，怒骂着举着菜刀冲了出去。那鬼子端着血淋淋的刺刀迎了上去，眼看要戳进他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山才掀开瘫在身上的死狗，举枪便射，“叭叭――！”鬼子应声倒地，三八大盖砸在自己脚面上，胸口上血柱喷老高，正信一阵乱刀给他分了尸。

他们没料倒狡猾的管家已悄悄摇通了电话，鬼子的队伍马上就到。仲羽和浅野还缠成一团，山才不敢开枪，一枪柄砸在他脑袋上，浅野哼了一声就滚边上。山才扶起仲羽，正想补一枪给浅野，无奈卡壳，正要退臭弹，只听外面传来咋呼：“弟兄们快走，鬼子队伍要来了。”几人扫视屋里，恨恨地骂了一句，都冲出吴家院子。

门口的鬼子已被敬斋他们打死了，几人扛起鬼子的三杆步枪，匆匆撤离。巷子口远远的人群骚动，有胆大的在观战，虚掩的门户后少不了有叫好的看客。几人留下被炸死的兄弟，搀扶着伤者闪进附近四纵八横的巷弄，敬斋沿路洒一把光洋和法币，高喊：“邻居家边看着，我们是沿江抗日义勇堂刘泰之的人马，杀鬼子打汉奸，哪位好汉帮帮收尸，日后报答！”

没一会，一卡车鬼子轰隆隆地来了，下了车就架机枪，为首的挥舞着指挥刀冲进了院子。

夜幕降临，他们在巷子里数数除了被炸死的，其余兄弟都在。仲羽喊敬斋：“现在肯定出不了城门，我们分两路，你带有伤有长枪的到真武巷的土地庙，我和剩下的到客栈去。等会我让山才带药带吃的去找你们。”敬斋道：“只好这样了，赶紧分头跑，人多显眼。”山才愤愤地说：“妈的逼，没能杀那鬼子头头，真失手。走不了大不了不走，老子也没想活着回去！”

街面上人影幢幢，情形乱糟糟，仲羽、山才、正信和俞昆、二扁等人前后赶到大有祥客栈，二文子早等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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