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节艰难出城(中)
山才插上门闩,定定神,院子里有只土狗开始冲他“汪汪往往”地叫起来。一个五十上下的从房子里出来,喝住了狗,和山才互相打量。那人看到山才手里的掷弹筒,明白了几分,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打倭寇的吧?”
山才没说话,点点头。中年人平静地说了一声:“小真,带他到家里坐坐。”他这才注意刚才开门的人是个模样俊俏的姑娘,端着个盆子,不知所措地立在门后。他不好意思地说:“大爷,兄弟炸死几个鬼子,被追得没地方躲,走投无路闯进你家,多有得罪。”
那人闻言变色,道:“你跑得了吗?鬼子肯定在追你,不如先避避风头,等下子再走不晚。”说着,他叫闺女小真爬上梯子看院外,自己领着山才进屋子。
这人叫崔劲夫,原本是私塾教师,以“一等人忠诚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为家训,和女儿嘉真、儿子奉善镇子里半耕半读,闲时给街坊邻里的孩童们教教《三字经》、《千字文》,粗茶淡饭的日子倒也平安。南京城战事爆发以来,小小的龙潭镇也变得不再太平,整日介鬼子、汉奸横冲直撞,为非作歹。若是在二十年前,他早就毁家纾难,杀敌报国了。看到眼前这个被鬼子追杀的后生,崔劲夫油然生出钦佩之情,有心要护他一次。
进了屋,崔劲夫说:“在下姓崔名劲夫,字大行,凡是御敌者我皆诚服。好汉你放心,不论是暂避敌锋还是小住时日,我全家都欢迎。”他给山才换上儿子奉善衣服,藏好武器,一旦有鬼子汉奸来搜查,就装作是一家人。
没多大一会,“咚咚咚”有人拿枪托砸门,传来杂乱的吆喝声。崔劲夫赶紧让嘉真进柴房,自己去开门。呼啦啦进来十几个鬼子汉奸,端着枪来回乱找,带路的汉奸李三怀疑地打量着院落,狐假虎威地问:“外面根本没得路,土匪会跑到哪去?崔先生,你不会没见到吧?”
崔劲夫不卑不亢地告诉他们,没见到什么土匪,只有自己家人在家,可以搜查。带队的鬼子军曹倒是对堂屋里的书画条幅产生兴趣,让手下草草巡视一圈,自己端详欣赏开了。李三的儿子曾跟崔先生读过几天书,知道他家底细,就随便看几眼准备走。突然他注意到在墙角看线装书的山才,随口问一句:“你看的什么书?”
山才不敢开口怕暴露安徽口音,合上书页亮出书名给他看,点点头算是致意。李三有点不高兴,说:“问你话呢,你哑巴了?”说着,要扯他手里的书。
鬼子军曹朝山才看看,崔劲夫忙打圆场说:“我儿子没见过世面,不敢乱讲话,李三哥莫跟他一般见识。”
李三有台阶下,脸色好多了,说:“养不教父之过,你能教我儿子,自己这么大的小把戏没弄服帖啊。哈哈哈哈!”
崔劲夫连说惭愧,喝道:“还不去给李三爷倒茶!”山才会意地应了一声,低头去柴房。李三得意之余奚落道:“你个老书生有本事,能把儿子教出江北口音来,佩服佩服。”
一帮人没查出什么名堂就出去继续追击了,崔劲夫等他们走远,跟山才说:“我刚才还真被吓出一身汗,小兄弟你命好躲过一劫,将来多杀些鬼子为南京死难同胞报仇!”还表示,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叫儿子奉善也参加杀敌的队伍。
估计没事了,山才要告辞去找队伍。崔劲夫阻拦不住,就提醒他鬼子正在搜查,带着小炮筒子(掷弹筒)实有不便,不如先存这里,要用时再取不迟。因山才是外地人,他让嘉真带路送山才去找人。
仲羽他们几个人窝在冰冷的地窖里,冻得牙齿直打架,也不敢生火。当地窖上面传来嘈杂声时,更是屏住气息,不敢出声。时间过得真慢啊,仿佛几天过去了,饥寒交迫,困意袭来,却因蜷缩成团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头顶露出光亮,一身道袍的刘书记朝他们笑,说:“好险呢,刚才鬼子们来,被贫道瞎指点去瞎找了。”
众人陆续爬上来,舒展舒展筋骨。这时,有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敲门进来,大家都愣住了。姑娘倒也大方,清脆地说:“哪位是毛舵主?我带山才来和你们会合。”
“不用介绍,我回来了!”这是山才的嗓门。
仲羽摸摸山才,满意地说:“不错,一根毛也没少。”大都笑了,嘉真羞红了脸,低头不说话。敬斋打趣地说:“毛舵主原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国军军官高就吧?怎么说话真像土匪了?”仲羽作势要踹他。
山才讲了刚才的经历,仲羽腿悬在半空,说:“龙潭镇里热闹了,这次我们行动难讲成败,眼下该收拢人马设法撤退啦。”敬斋不已为然地说:“能杀鬼子不为败,兄弟平安就是胜利。”老实人俞昆怪声怪气地接了一句:“岂在多杀伤?”然后奇怪地问军师:“军师你说,古人是什么意思,狗能治亲邻(苟能制侵陵)?谁家养的狗会咬亲戚邻居啊?”
仲羽强忍着笑,叫大家小声点,别真把带枪的狗引来了。路位正提议天已黑了,赶紧去搞吴家的武器。仲羽和敬斋简单商议一下,决定兵分两路,各带一组,自找工具,迂回接近无子孙家后院,挖地道进仓库偷武器。
仲羽、山才、刘书记和路位正四人一组,敬斋带着宇成、俞昆和看护刘书记的小兄弟刘朝西换上鬼子的狗皮,还真像那么回事。崔嘉真不紫哪来的勇气,借口天黑不敢独自回家,非要跟着去。撅着嘴嚷嚷谁说女子不如男,硬要仲羽答应。山才笑着说:“舵主,带着也好,咱们缺个压寨夫人呢。”仲羽脸红了,擂他一拳,却不知如何拒绝嘉真,只好暗地里叫山才瞅方便了赶紧送人家回去,一个手无寸铁的大姑娘跟着怎么能行?
天已黑下来了,夜色中散布着萧杀气息,每个街头都有横死的尸首,商铺十有八九已打烊,冷清的街道上匆匆的行人只顾快走。一队一队的鬼子兵扛着枪巡逻,刺刀在昏暗的灯光下依旧闪着寒光;维持会的汉奸们喧哗着来回乱蹿,像摇尾巴的狗做出竭尽忠诚的姿态。仲羽等人掖好手榴弹,把掷弹筒藏进怀里,前后分开,专门绕小路背街走。嘉真到底是本镇人,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两把铁锹,大模大样地扛着,不紧不慢地跟在仲羽后面。只要不被鬼子看见,谁会怀疑一个姑娘家带这些东西去干什么呢?
路位正轻车熟路地把他们带到吴家大院后面的荒地,附近没有人烟,尽管天冷土硬,但草丛还算密,几人放心地选准地方开挖。没多久,几个假鬼子带着游兵散勇来了。仲羽数数,嗬,这队人马有十来个。敬斋得意地告诉他,这身狗皮在晚上还真有用,鬼子汉奸都以为他们是没受领任务的自己人。来的路上,他收拢了几个装乞丐和卖艺的兄弟,王先生他们已经在城里投亲靠友,这时该吃饱住下了。
大伙废话少说,派出两个人把风,其余人一并开工无声作业。约莫一个时辰后,地道挖成形了,下去了三个人。仲羽想问路位正出口的方位,却发现他已不见了,喊又不能喊,只能在人群中挨个小声叫他的名字。
突然,吴家大院墙上的汽灯亮了,附近似乎有人群包围过来。好在大伙都在墙后面的阴暗中,没有全部暴露。仲羽知道不好,低声命令:“不能出声!他们动手我们就扔手榴弹。能出城的出城,不能出去的先去大有祥,到明天再说。”
“哎哟――!”有人在黑暗中被什么东西碰到了,汽灯的光柱扫了过来,远处的机枪开始“突突突”。墙那边传来无子孙气急败坏的吼叫,夹杂着二姨太玉芩的尖叫。仲羽连甩过去两枚手雷弹,炸得墙那边一阵鬼哭狼嚎。宇成和俞昆手中的掷弹筒开始向机枪方向发射,火光所照之处,看见了黑压压的人群。那边也朝这里开炮,顿时炸倒了几个人。院子里开始往外扔手榴弹,在荒地里炸开一团团火花。
腹背受敌,仲羽高喊:“按分组分头跑!”然后一把拽住嘉真,喊上山才,朝西边跑。敬斋边开枪边喊宇成、俞昆和刘朝西往东边跑,引开鬼子。
人群中鬼子只来了一个班,其余的是维持会的汉奸,他们拿手提灯照亮敬斋等人穿着鬼子军装,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眼睁睁地看着几人消失在黑暗中。等回过神来,跟鬼子军曹商量一下,赶紧跑到墙根,抬起几具尸体回去请功。没想到他们在抬尸体时,院子里又朝外扔了几枚手榴弹。这次院子里扔准了,惨叫过后,多了几具自己人的尸体。隐约中传来无子孙表扬二姨太的笑声,鬼子兵们怪叫着去追击冒充他们的土匪。
在夜幕下的荒地中,仲羽一口气跑了几里地,停下来看看,跟过来的有三个人。山才气喘吁吁地回头张望,卖艺兄弟李青刚跌跌撞撞地张嘴喘气,嘉真已累得说不出话来,几乎瘫倒在地。仲羽惊魂未定地说:“看来姓路的把我们卖了,大家没受伤就好,可惜刚才被炸死几个兄弟。”山才叹息说:“不好,我的掷弹筒路上掉了。”嘉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忘了…我家还有”仲羽想想,说:“他们现在不会追来了,我们先去土地庙,再去拿掷弹筒。”然后对嘉真说:“该送你回家了,子弹不长眼啊。”嘉真没说话,大胆地拽住他的膀子。仲羽脱下外衣,不容分说地披在她身上,招呼山才和青刚回土地庙。
敬斋他们既引开了鬼子,又引来了鬼子,鬼子痛恨冒充自己的土匪,一路穷追不舍。好在夜间看不清,机枪再“突突突突”也打不准,宇成和俞昆时不时回头,举着掷弹筒赠送一发手榴弹,把鬼子们都打趴下躲避。到了一片树林边上,敬斋他们靠着大树喘气,点点人数有六个,其中有个装乞丐的兄弟肩膀中枪。敬斋从随身的包袱里翻出白天在药铺买的药品和纱布,帮他包扎妥当。宇成一屁股坐地下,喃喃道:“逼养的出卖我们,但我奇怪为什么鬼子没包围,追兵也不算多?”俞昆边整理狗皮边说:“逮住姓路的非要剥他狗日的皮,害死我们几个兄弟。”敬斋扶着小兄弟靠着树坐好,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就是路位正。路位正一激动,站起来说:“各位大哥,我姓路的就在这里。我要是告密,会跟你们来吗?”
俞昆头脑一热,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就要动手。敬斋一把拦住,喝退俞昆,说:“路兄弟说得有理,他要是告密,我们刚才就被一网打尽了。应该是无子孙提防我们偷他的武器,那伙鬼子汉奸可能是巡逻中无意发现我们的。”
听他这么一说,俞昆松了手,路位正委屈地蹲下哭了起来,宇成拍拍他的肩膀。敬斋让大家把武器都准备好,往城墙方向去,争取翻墙出城。走在路上,他叮嘱一个兄弟留下,等天亮后去大有祥,设法通知城里兄弟全部出去,鬼子不会一直任由义勇堂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活动。
他们猫着腰避开光亮,悄悄地来到城墙底下,找到最隐蔽的一段,四下张望准备翻越。级任艰难地把受伤的兄弟扶上墙,翻身过去。敬斋回头看看镇里的夜色,回想这天的遭遇,百感交集,寒风吹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突然,城门那边传来骚动,汽灯开始扫射,刺耳的警笛厉叫着划破了午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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