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起这是第几次来这里了,医院、陵园、福利院,林若晗常去的三个地方,这里应该排第三吧。十多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有变,好像不受时间齿轮的拘束,永永远远的停留在十多年前,或许更前,更前……
可以将这里称之为仙境吗?是世外桃源吧!可这里上演的,却都是悲剧的结局啊!不,或许也是开始,只是希望这一次开始的不是悲剧……
这里的一切早已在我五岁的时候就深深印在心里了,山间一幢红色洋楼,一泓清流绕过屋后,点点荧光汇集在山坳里,那是大地的眼睛,人们叫他湖泊。一汪秋水就是我的小宇宙,这里有蓝天,有白云,鱼在云端游,鸟在水中走。再多的哀愁,再多的烦忧,在这里都可以化作一圈圈涟漪,一点一点的荡开了。这个湖没有名字,我叫她萱茗湖,一个属于湖的名字,一个属于我的名字。
把足足有七寸高的公主鞋扔到一边,不顾形象的躺在湖边,像萱茗湖的一滴眼泪,就这样躺在天地之间,躺在时间之外。
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茉莉味,目光所及之处是天空中无拘无束的云彩,飘啊,飘啊,我也仿佛是一片云霞,飘到了十三年前,那个同样夹杂着茉莉味的清晨。我轻轻的合上双眼,和美丽的白云说再见,就这样让我回到过去吧。
五岁的我还不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现在想来,那时还真是无忧无虑啊!可人总是这样,身在福中却不知道惜福。我被父亲逼着来到福利院,小嘴撅得老高,说实话我十分讨厌这个无聊的地方。
闷闷的坐在一边,看着那群大人们说着那些永远没有尽头的讲话。
“我发誓我这辈子不会来这个地方第二次,否则就罚我永远不能吃巧克力!”没想到童言无忌的一句戏言,却真真切切的应验了。趁着父亲上台讲话的间隙,我偷偷逃离了观众席,一个人跑到了后台。
后台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我正好奇的看着看那,却发现,大柜子的阴影里,有一个幼小的身影抱着双膝埋头哭泣,淡薄的肩膀不时的发出丝丝颤抖。
“你叫什么名字?”我走近了几步,轻声问道。他发觉有人,慌忙又往里缩了缩,恐惧的把头埋得更深了。见他抗拒,我也没又再靠前,隔着柜子角,像他一样坐了下来。我靠在柜子上,抬头仰望那华美的水晶吊灯。
“为什么要哭?是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哭一哭也好,可哭完了还是要向前看的,我爸爸告诉我,人活在世总是要有梦想的,哭是没用的。”我说了半天,他却想没听见似的什么也不说。
“你怎么不说话?”问完了我才发觉,这里是福利院,有很多小朋友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丧失了说话的权利。我下意识的吐了吐舌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把手帕放在这里了。”说着,我把手帕叠成纸鹤状放在了地上,一步三回头的走出了后台。
回到前厅,发现所有的人依旧专注于舞台上的表演,不甚精美,却场场用心。我有点失落的坐回到座位上,像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学着大人的样子,观看那些毫无趣味的节目。
原来,根本没有人会关注我的存在。
我微微叹了口气,小手紧紧抓在木椅子上,虽然很用力,却如羽毛般了无痕迹。如果我躲在角落哭泣,会有人递给我手帕吗?如果我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会有人为我掉眼泪吗?我不知道,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我黯然的低下头,只盼望这无聊的晚会快点结束。
突然,袅袅的声音如丝如缕,激情又静谧,徐徐传到了我的心里,丝丝入扣,抚慰着我的灵魂。我猛然抬起头,第一次用心看向那个不加修饰却充满魔幻色彩的舞台。就是这里,让不会发声的小男孩拥有了最靓丽的声音;就是这里,为希望插上了飞翔的翅膀,为奇迹梦想造就了可能。
安静的倾听,
不为一点烦恼而放弃,
我虽然无法言语,
却依然可以用耳朵倾听。
我不是一件残次品,
只是上帝顿悟,
安静,
其实也是一种常人无法拥有的美丽
……
舞台上的小男孩,冰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没有焦距的眼眸,漫无目的的飘向远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是让人读不懂的东西,像一个急着要糖的小孩子,透露出对追寻美好未来的丝丝急迫,可整个人又宁静的好像在真切的提醒我,那只不过是我不经意间的幻觉。
小男孩脸上隐约挂着些许泪痕,我身子一震,不自觉的往前倾了倾身,小手放掉冰凉的木椅,紧抓在前排的椅背上。难道是他?那个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没错的,他听不到,说不出,自然也感受不到我的存在。那他又为什么要哭呢?又是什么让他充满勇气的站在那里?
我一下子跳下椅子,紧跑几步,又骤然停了下来,就在那咫尺的距离内,感受来自天涯的荡涤。
小男孩静静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跟随着音乐,让两只小手上下翻飞,像是用生命向世界宣告:没有声音,我也可以用双手,舞动出最完美的旋律。
我被那种纯纯的执着感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震撼,惊愕,激动的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我又嗤嗤的笑了,为了那份坚定的信念。
梦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可以让人这么着迷,可以让一个原本悲哀的人变得幸福无比……
微闭双眼,侧耳聆听,仿佛那手指也谱出了惊世的旋律,仿佛那是最骇俗的天音。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目光,抬眼之际,小男孩清澈的眸子已落在了我的身上,眼中一点漆黑深邃而瑰丽。他深深的看着我的眼睛,就那样深深的看着,说不出的感觉弥漫在我心里。我莞尔一笑,笑中带泪,泪中带情,充满鼓励与欣喜的回视着他。
我们就这样对视在福利院的大厅里,音乐未止,心舞未停。我不知道,只此一视,便有一种情感扎根在我的梦里,有一个梦想孕育在他的心里。
甜甜的味道充斥着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嘴角勾起一丝宠溺的笑容。睁开眼果然看到一个小女孩探着脑袋望向我,粉嘟嘟的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晶亮的眸子里有不谙世事的天真与无邪,清纯的仿佛萱茗湖里的一汪水波,淡淡的荡开了。
那便是一面镜子吧,一面不会骗人的魔镜,有我洋溢着微笑的脸,和充满痛苦的眼。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暂时将那苍茫的黑色封印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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