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外套底下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小刀,走向最近的墙壁。他把刀尖插进两块瓷砖之间的缝隙里,只有尖端隐没其中。没有任何动静,他移往下一行缝隙再试一次。同样的,刀尖只插进很短的距离。
玫琳不耐烦地看着他有条不紊地不断尝试。等所有的墙壁都试完后,他跪下来开始试地板的瓷砖接缝。药草味越来越浓。
“我应该把爸爸给我的小刀带来的。”玫琳不安地瞥向潘伊顿的绷带。“两个人做会比较快。下次我一定不会忘记。”
“我很不愿告诉你,玫琳,但娴熟刀枪的使用,会比你的倔强更令许多丈夫人选讨厌。”
“如果有意再嫁,我显然得找个对这种事比较开明的男人。”
“是吗?如果有那么开明,他恐怕会是怪人,而你已经把你对怪人的看法,表达得很清楚了。”亚特深吸口气,然后皱起眉头。“香的事你说的没错,我现在闻到了。”
“用你的领巾蒙住脸,”她急切地说。“那样可以挡掉一些气味。”她一边说,一边用披肩蒙住口鼻。她仍然闻得到刺鼻的药草味,但没有先前那样强烈了。
亚特用领巾蒙住口鼻后,继续工作。他掀起地毯一角,继续试着把刀尖插入瓷砖缝里。玫琳开始怀疑,他对另一个出口的推论是否正确。但她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她凝视着墙上的图案,觉得它动了一下。她眨眨眼再看一次,图案再度晃动。
“亚特,药草的幻觉作用开始生效。我们快要没有时间了。”
亚特在离地毯边缘两块瓷砖的地方继续探索缝隙。
刀刃完全隐没在一道缝隙里。
“我想我们找到出口了。”亚特把刀插回刀鞘里。
他迅速用手指摸索到一个缺口,然后用力把石头边缘往上提。玫琳听到铰链嘎吱作响。一块地面向上掀开,露出一条黑暗的甬道。潮湿的空气从开口吹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纸张。
亚特望向她。“可以走了吗?”
“可以,但潘伊顿怎么办?我们不能把他留下来。”
“我来背他,”他起身把灯笼塞进她手里。“你来带路。”
她抓住灯笼提把,一头钻进迷宫地板下的阴暗甬道。亚特把潘伊顿从沾满血迹的地毯扛到肩膀上,他尾随玫琳进入黑暗的石头隧道,在背后关上地板的机关活门。
第十一章
“伤口很干净,”蓓妮在重新包扎好潘伊顿的肩膀时说。“没有看到感染的迹象,你非常幸运。”
“感激不尽,李小姐。”疼痛使伊顿的五官纠成一团,但他在倒回枕头上时,努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我的书桌抽屉里有些治伤药,我在失去知觉前擦了一些。”
“幸好你有治伤药可用。”玫琳在床尾说。
“我在书房里贮存了各种应急用品,”伊顿说。“弹药、食物和饮水这类的东西。我早就知道有朝一日,可能得躲到迷宫里避难。『陌生客』迟早会采取行动的。”
潘老头或许疯狂,但有足够的智谋和勇气,所以才能逃过一路追杀他进迷宫的歹徒,亚待心想。
他瞥向玫琳。谈到智谋和勇气,她在迷宫和隧道里的表现,令也不得不感到钦佩和骄傲。
回到家后,她已经洗过澡和换上一件浅灰色的衣裳。她的头发再度整齐地中分,并在头部两侧夹出优雅的波浪,几绺鬈发飘逸地垂在耳前。要不是脸上的忧虑表情,任何人都会以为她下午没有做比拜访老友更累的事。
她今天的处变不惊,说明了她过去一年来的遭遇。
地板里的秘密出口通往一条充满霉味的古老石造隧道,最后从一座废弃的仓库里出来。沾满烂泥又带着受伤的伊顿,他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拦到愿意载他们回家的出租马车。
在匆促又不完整的解释中,伊顿被交到蓓妮手上。在她的照顾下,他终于清醒和意识到周遭的环境。他立刻认出她来。
“能不能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亚特问。
“我的身手恐怕不如往日敏捷了。”伊顿说。“我遭到『陌生客』的偷袭。以前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玫琳悄悄叹了口气。亚特不怪她。盘问伊顿会很困难,他心想。伊顿似乎把一切都归咎于他幻想出的“陌生客”。
“你知不知道射伤你的『陌生客』是谁?”玫琳问伊顿。
“不知道。他用领巾蒙着脸,帽檐又拉低到眉毛上。”
“能不能告诉我们任何跟他有关的事,好让我们能留意他?”玫琳追问。
伊顿皱起眉头。“行动像正值壮年的男子,肯定没有风湿病或僵硬的关节。拿着一根金柄手杖。”
亚特看到玫琳的手紧握住床柱。
“手杖?”她缓缓重复。
“没错。记得当时我就感到奇怪,梵萨人在那种情况下,不会携带那种东西。”伊顿说。“但话说回来,他必须从街道接近屋子,无疑是想伪装一番以免启人疑窦。我猜手杖和他的穿著很相配。但我还是觉得颇不寻常。”
玫琳和亚特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她又转向伊顿。“还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
“大概没有了。任何人的声音,我只要听过就不会忘记,但我不认得他的声音。就像我说过的,他是『陌生客』。”
亚特靠近床一步。“他有没有跟你说话?说了什么?”
亚特严厉的语气使伊顿警觉地睁大眼睛。玫琳皱眉瞪亚特一眼,微微摇一下头,然后面带安抚笑容地转向伊顿。“韩先生很想知道这个『陌生客』的身分。如果他成功地用香迷昏
我们,天知道他会对我们大家做出什么事来。再微小的线索也有助于我们找到他。“
伊顿严肃地点点头。“我不记得他确切的用字,只记得他说什么『带领他找到我的秘密,要我交出钥匙这类的鬼话。我当然立刻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什么?”亚特问。
“当然是我的笔记。”伊顿疑心地瞥向房门,好像要确定没有人在走廊上偷听。“研究了好多年。他们知道我就快要解开秘密了。”
“秘密?”亚特瞥向玫琳。“你说的会不会正好是梵萨嘉拉岛的秘籍?谣传去年被人从园圃寺偷走的那本古书?”
“不是,不是。”伊顿不屑地说。“秘籍只不过汇集了炼丹术的古老秘方,完全是无稽之谈。我的研究深入梵萨核心。我找寻的是在古人发现后,失传了几世纪的科学大秘密。”
亚特差点大声呻吟。盘问伊顿简直比登天还难。
伊顿望向玫琳。“为你的婚姻感到遗憾,亲爱的。不得不承认听说迪伦伟葬身火窟令我如释重负。极其不幸的问题的最佳解决之道。”
亚特眉头一皱。“你认识迪伦伟?”
“素未谋面,但在他死前不久,我开始听到一些谣言。”伊顿点了两下头。“我几乎可以肯定他是『陌生客』。要知道,他们非常善于伪装。”
亚特努力按捺住性子。“你听到什么谣言?”
伊顿瞥向玫琳。“在令尊去世前不久,他写信给几个旧识警告我们,如果迪伦伟来问梵萨古书的问题,我们千万不要被他女婿貌似天使的魅力给欺骗了。我立刻知道维敦把女儿嫁给了一个『陌生客』。”
亚特犹豫片刻后,决定冒险一试。“林斯磊认为迪伦伟的鬼魂前几天去他的书房看他。”
伊顿“哼”了一声说:“啐,林斯磊开口闭口都是鬼,那家伙疯疯癫癫的,大家都知道。”
亚特心想,只有疯子最看得出谁是疯子。“你认为可不可能是迪伦伟没有被大火烧死,回来替『陌生客』找寻梵萨的古老秘密?”
“我怀疑。”伊顿咕哝。“玫琳是她父亲的女儿,她不是傻瓜。”
“意思是?”亚特问。
伊顿慈祥地对玫琳微笑。“我相信她会聪明地在大火吞噬屋子前,确定迪伦伟确确实实是死了,对不对,亲爱的?”
玫琳眼中出现惊恐。“真是的,潘先生,你太令我惊讶了。没想到你竟然会去注意,关于我谋杀亲夫的流言。”
蓓妮非难地啧啧作声。“天啊!伊顿,你怎么会去听信那种闲言闲语?”
“没错,全都是恶意中伤之词。”伊顿公然朝亚特挤眉弄眼。“我是不会去注意那种蜚短流长的。韩先生,你呢?”
亚特发现玫琳满脸焦虑地看着他。他想到飒奇的耳目每天早晨送到他桌上的谣言传闻和小道消息。“我觉得寻常的流言极其无聊。”他说。
他看到玫琳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说的是实话,他只对非比寻常的流言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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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亨利合起笔记本准备离开。“听来你们两个有段非比寻常的经历。”
“确实可以那样形容。”亚特说。
“潘伊顿很幸运。即使逃过闯入者的追杀,他原本还是很有可能伤重不治。”
“他很强壮。”
“没错,但真的是侥幸。要不是她……”亨利停顿一下。“呃,有句话我非说不可,她是个身材窈窕的女人。”
亚特倒了另一杯咖啡带到窗前,他望着窗外的花园,脑海里轻易地浮现玫琳的倩影。“没错。”他说。“曲线玲珑。”
“而且聪慧过人。”
“的确。”
“还很有主见。事实上,我发现她的谈话振奋人心。”
“是的,她有时非常……令人振奋。”
“今天跟她聊了很久。我必须承认,那样的女人不容易遇到。”
“对极了。”
亨利走向房门。“我要告辞了。很遗憾还是查不到迪伦伟的进一步资料,但我会继续打听。下午我会去几家制作特殊手杖的店问问,也许有人知道那支金柄手杖的事。”
“谢谢你,亨利。如果查到任何消息,立刻通知我。”
“没问题。”亨利打开房门。
亚特微微转身。“亨利?”
“什么事?”
“很高兴你开始对狄夫人有较正面的看法,我知道那些谣言使你对她心存疑虑。”
亨利茫然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表情豁然开朗。“我说的不是狄夫人,我指的是她的姑姑李小姐。”
他走出书房,带上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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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后,蓓妮进入书房时,亚特还在工作。他礼貌地起身招呼时,注意到她坚决的眼神。
“李小姐,我能为你效劳吗?……”
“是的,有件棘手的事要跟你谈。”
亚特压抑住呻吟。“请坐。”
蓓妮在书桌对面坐下,一脸坚决地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什么事,韩先生。”
他本能地设法逃避极可能是令人不快的谈话,他瞥向房门。“玫琳呢?”
“在楼上陪潘先生。她可能正在跟他讨论不久前,维敦的一个老同事从西班牙寄来的一本奇怪的小簿子。”
看来他是不用奢望玫琳会来替他解围了。
“原来如此。”亚特坐下来。“谈到潘伊顿,我不得不说你的医术令人钦佩,李小姐。玫琳说的没错,你对药草非常内行。”
“谢谢。几年前维敦带回来一些关于梵萨嘉拉岛土生植物与药草的书,我花了不少心血研究。但我今天想要跟你谈的不是那个。”
“我正担心是那样。”他拿起书桌上的表炼图章,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这件事与玫琳有关,对不对?”
“对。”
他端详着图章的雕刻,几秒钟后把头抬起来。“你对我的意图感到忧虑。”
蓓妮耸起眉毛。“你直接谈到问题的核心,韩先生。”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
蓓妮的蓝眸里闪烁着怒火。“但愿如此。毕竟当一位绅士勾引一位淑女时──”
他僵住了。“她告诉你,我勾引她?”
蓓妮挥挥手带过这个问题。“没有那个必要。早餐时我一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模样,就知道有事情发生了。我很清楚有些绅士视寡妇为好目标,但我承认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那样利用我的侄女。你一定知道她虽然是寡妇,但对男人几乎是毫无经验。”
“我知道。”他咬牙切齿道。
她尖锐地看他一眼。“毫无疑问。”
“等一下,李小姐。”亚特扔开图章,坐直身子,把双手迭放在桌面上。“你要逼迫的人不该是我,是你的侄女不肯认真看待现在的这个状况。下午进潘家前,我尝试跟她讨论这件事,但她说什么也不愿意。”
“如果你的意图是一片诚心,那你就有责任领头。”
“我的意图?”他恼怒地瞪着她。“是她口口声声说一切并没有因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而改变。她煞费苦心地指出那一点。”
“胡说,一切都变了。你们两个在谈恋爱。”
“她坚称没有变。她觉得今天的她在世人眼中仍然是黑寡妇,就像昨天的她一样。”
“是啊,是啊,她也是那样跟我胡说八道的。我们家的人不在乎世人的眼光,只在意事实。”蓓妮严厉地看他一眼。“这里明摆的事实是,我的侄女昨天还保有童贞,拜你之赐,她今天不再是完璧了。”
“我建议你去跟她说,李小姐。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他玻鹧劬Α!笆率瞪希饧驴伎蠢聪袷撬诶梦掖锏剿哪康摹!
蓓妮杏眼圆睁。“利用你?”
“正是。利用我找到纠缠她的那个鬼魂。她对我像对雇员,而不是像情人。”
“啊,我懂你的意思。”蓓妮噘起嘴。“没错,中间是卡着伦伟鬼魂的事,对不对?”
他等了一会儿,但蓓妮并没有尝试推翻他的结论。他起身走到窗前。“我想她不会承认对我有任何热烈的感情。”
“你问过她吗?”
“不需要直截了当地问。”他悄声道。“你的侄女明白表示,她对任何与梵萨有关的绅士都充满戒心。我是梵萨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室内一片不自然的寂静。片刻后,他转身望向蓓妮。他很讶异她正若有所思地端详着他。她开始用一只手指轻敲椅子扶手。
他暗中咬牙切齿。
“我想你对情况并不是完全了解。”蓓妮终于说。
“是吗?我不了解什么?”
“使玫琳苦恼的不是梵萨绅士。”
“恰恰相反,她一有机会就指出梵萨人的种种缺点。在她看来,『梵萨学会』的会员在最好的情况下,是林斯磊和潘伊顿那样的疯癫怪人,在最坏的情况下是危险的歹徒。”
“听我把话说完,韩先生。玫琳责怪自己被迪伦伟骗得那么彻底,她认为如果她没有上当嫁给他,她的父亲至今仍会活着。”
亚特僵住了。
“她觉得无法信任的不是梵萨绅士,而是自身的女性直觉和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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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查理步履不稳地和他的新同伴走出烟雾弥漫的赌窟,他努力把焦点对准在路边等候的出租马车。不知何故,他听得到马蹄和马具声,却无法把马车看清楚。他集中精神,但马车的轮廓老是在轻微晃动。他今晚喝了不少,但不会比平常多。无论如何,他以前在酩酊大醉时,也不曾有过这种视力问题。也许是薄雾使景物模糊。
他企图使头脑清醒地摇一下头,伸手轻拍新相识的肩膀。那个金发男子自称是“诗人”。他确实有诗人的慵懒优雅和英俊脸孔。
“诗人”也很时髦,他的领结打得既独特又复杂,深色外套典雅大方。他的手杖更是非比寻常,金柄雕刻成凶猛的鸟头。
欧查理看得出来自命清高、厌恶世俗的“诗人”,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那些令他乏味的人身上。“诗人”对他感兴趣,代表“诗人”视他为品味最奇异、欢愉的社会菁英之一。
“今晚玩牌玩够了,我要去蔷薇街的窑子逛逛。要不要一起来?”他露骨地眨眼示意。“听说老鸨从乡下运来一批新货,要在今晚拍卖。”
“诗人”瞥他一眼,眼神中是道不尽的乏味。“我猜是一群脸色苍白的挤乳女工。”
欧查理耸耸肩。“无疑还有一、两个挤乳男孩。”他自以为幽默地呵呵轻笑。“柏太太以货色齐全自豪。”
“诗人”在人行道上停下,轻蔑地耸起一道金色的眉毛。“没想到像你这样的老经验,竟然如此轻易感到满足。跟被灌了鸦片酊而神智不清的愚蠢农家女上床,有何乐趣可言?”
“这个嘛……”
“至于男孩,我知道他们都是柏太太从风化区弄来的小扒手。”
“诗人”那种屈尊俯就的态度令人厌恶,但大家都知道“诗人”都较敏感。欧查理努力为自己的特殊癖好辩护。“问题是,我喜欢幼齿的,而柏太太的货通常都是最嫩的。”
“就个人而言,我宁愿我的货神智清醒、训练有素。”
欧查理再度眨眼想使视线清晰。“训练有素?”
“诗人”步下台阶。“我向你保证,受过房术调教的女孩,和运菜车运来的挤乳女工,有惊人的不同。”
欧查理看着他的金发同伴走向等候的马车。“调教?”
“没错。我通常选学过中国房术的女孩,但偶尔也换换口味选学过埃及房术的女孩。”
欧查理急忙步下台阶。“你说的这些女孩,年纪不会太大吧?”
“那还用说。”“诗人”打开马车门,露出请进的笑容。“只要出得起高价,你可以买到活泼可爱,不但精通房术,而且保证是完璧的姑娘。根据我的经验,没有什么比得上训练有素的处女。”
深感兴趣的欧查理一手放在车门边缘。“他们教授处女这些异国房术?”
“诗人”的眼睛在马车油灯的琥珀色灯光中闪闪发亮。“你该不至于连『爱神殿』的乐趣都没品尝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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