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赤裸的表白，也是最隐晦的暗示，让这位在血腥的战争中都不曾失去微笑的公主面皮发红。
“不要这么说话好吗，”司神月有些发窘地道，“这里也有我的子民啊，为他们祈祷，分担他们的疾苦，这是我的职责……”
“不，”谷神昭坚定地道，“这里是战争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鲜血，杀戮，血淋淋的残碎肢体，冷冰冰的铁甲刀锋。这里属于为荣耀为帝国而战的勇士们。而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一个伤心了会哭，快乐了会笑，害羞了会躲在父亲背后的小公主……”灯影下，谷神昭定定地看着司神月微带笑意的面容，精亮的眼眸似乎要看穿她的心，透出的是浓浓的情意，“
多少日子你没有开怀地笑过了，松一松你的肩膀，你是否会觉得酸痛？揉一揉额角，你是否会觉得疲惫？让一个女孩子面对血腥的战争比战争本身更加残酷，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一直深爱着她的人……”他忽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温柔地道：“你，不该来的……”
这是没有任何女子可以拒绝的后现代的爱情咒语，这是足可以击穿最古老的世俗面纱的利剑。在这座荒凉而坚固的要塞中，在那片战争阴云散去的那一刻，十九岁的司神月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是甜蜜。这位帝国历史上最年轻，或许也是最英俊的将军正温柔地握着自己的手，指尖传来的浓浓暖意让她知道，原来世界上除了湛湛青灯下发黄的古老书页，还有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良久良久，司神月忽然噗嗤一笑，抽回手来仰坐到椅子中：“你很会哄女孩子嘛，连我都被你感动了。”
这一刻的美，将会是谷神昭终生难忘的。司神月慵懒地支着香腮，任凭一缕柔发垂过面颊，手指却在桌上若有若无地写什么。这一刻的她只有一个词语能够形容，那就是――惊艳。
“酒杯都被你捏坏了，还看！”司神月望了望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的谷神昭，戏噱地道。
谷神昭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顿了顿，才道：“想过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吗？”
司神月忽然愣住了。生活是什么样子，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她逐渐懂事的这些年里，每天陪伴她的，只有沉重的书页，繁琐的教礼，还有一群从来都不曾接近自己在三尺以内的神仆。无斤的祈福，神典，青灯，祷言，连饮食都几乎被抛到生活之外。惨烈悲壮的战争后尚可以有开怀的笑放声的歌，而她却发现，自己过的是那样的清苦。
谷神昭看着她姣好的面容上一阵阵阴晴闪烁，微微一笑，再次握住了她柔若无骨的手，“洁西卡，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也理解你的处境。你是尊贵的长天大帝唯一的女儿，是帝国最美丽的公主，整个世界都不会相信奥兰加圣峰上冰冷的积雪会伴随你一生。十六岁的女孩都可以结婚做妈妈了，而你已经十九岁，很快，你就可以脱掉这身将你的美丽束缚起来的教衣，换上最美的婚纱做新娘子了。相信我，当我回到帝都的那天，我会以一名骑士和绅士，向我深爱的心上人求婚……”
司神月定定地看着他闪亮的眼眸，一缕情谊油然而生。
*
左枫寒默然地走在营帐间青石铺就的小道上。这也许是莫伦城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一夜了。他的记忆中，无论经历了多么残酷的战争，牺牲了多少无畏的勇士，入夜的篝火旁总会有骑士们比剑时矫健的身影和酣饮时爽朗的笑声。而现在，耳中能够听到的，除了马厩中战马低低的嘶鸣和巡夜的士兵们不时响起的幢幢的脚步声，就只有自己微微带喘的呼吸了。塞特举着火把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的主帅，生怕步履蹒跚的他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一顶本是为左枫寒备下带步的双人小轿颤悠悠地跟在身后。
一队队巡夜的士兵从左枫寒身边经过，恭敬地行着军礼，他却仿佛视而不见，直直地往前走着，走过守卫森严的军械库，绕过不时传出阵阵嘶鸣的马厩，穿过他曾亲自带人开垦出的农田，直到站在士兵们居住的一排排行营前。左枫寒定了定神，吩咐塞特在营帐外等候，一掀门钻了进去。
这是一个八名士兵居住的小小营帐，此刻正是晚饭时间，营帐中间的大木桌上摆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饭菜，然而这八名士兵却围坐在桌边，眼睛红红的，没有一个人动碗筷。左枫寒刚一进去，八个人一齐站了起来，八双红彤彤的眼睛一起望着他。左枫寒扑地一笑，说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没人吃饭，都坐下，坐下！”
八个高矮胖瘦各异的家伙咕咚咕咚坐了下来，却不争气地抽泣起来。左枫寒装作没看见，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抓起桌上一只黄铜大碗，费力地舀起一碗汤，淄溜淄溜地喝着。
左枫寒习惯同士兵们一起吃饭。尽管塞特劝过他好多次，他还是喜欢一到开饭的时候就跑到后营中，随便找个营帐钻进去，胡吃一番。这也是他能同士兵们走的如此近的原因之一。
一个紧挨着他坐着的瘦小的士兵抽噎着问道：“将……将军，您要走了是吗？”
左枫寒身子一颤，该来的终于来了。他不紧不慢地把碗里的汤喝完，垂头不语。
一个身材粗旷的士兵撤开带着哭音的嗓门喊道：“左将军，您回去吧！边陲清苦，您受了那么重的伤……您受了……”看着左枫寒包扎的紧绷绷的断臂，他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上哇哇大哭。
想家时倔强着不肯流泪的士兵们哭了，一捧土一捧土埋掉战友尸体时咬紧牙不肯流泪的士兵们哭了。左枫寒鼻子一酸，一把将身边瘦小的士兵搂在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营帐外，一堆堆士兵围了上来。他们清楚地听到，他们铁人一样的将军，用带着极度压抑的哭音喊着：“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啊！”
整个后营哭了，确切地说，是整个莫伦都哭了。一阵阵的哭喊传遍天空，仿佛要告诉每一颗闪耀的星星：我们的将军，要走了……
三天后的黎明，十万士兵早早地列起了队，为他们的将军送行。当他们走到那座简陋的帅帐前时，却惊讶地发现，那几十辆军车已经不见，只留下一道道车辙，直直地延伸到远方。
左将军啊，您就这么悄悄地走了？！
帅帐前，谷神昭不动声色地看着黑压压将自己围住的愤怒的士兵们。“还我们左将军！”“为什么不让我们送送左将军！”诸如此类，呼声震天。
谷神昭突然拔出配剑直指向天，铮的一声金属脆响，黑压压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是左将军自己的决定。他不想打扰你们的行训，午夜时分就离开了莫伦。他有一句话让我转告你们：哪一个敢再哭，不要说他曾经是我左枫寒的兵！”谷神昭顿了一顿，接着道：“我想问大家一句，是谁悍然攻打莫伦，让高贵的洁西卡公主身陷险境，是谁让左将军受了如此重的伤，不得不离开他朝夕相处生死相随的战友？告诉我，是谁！”
人群安静了片刻，突然爆炸了。“是亚*！”“是那群野兽！”……
“不错，是西边那群狰狞的野兽！我们要复仇，复仇！现在，一个个都给我回去，磨快你们的刀，擦亮你们的剑。等我点兵出战的时候，我不要看到任何一个马没喂饱枪未擦亮的家伙！”
轰的一声，士兵们散了开去。顷刻间，谷神昭将他们愤怒的声讨变成了恶狠狠的复仇。擦地收剑入鞘，他倒背起双手，直直地望向东方。
“洁西卡，原谅我，为了帝国的利益，为了我对你的承诺，我要出剑了；左将军，原谅我，你不忍心做的，我会一肩承担；”谷神昭默默抬起头，望向天空：“母亲，原谅我，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在哪里，我的荣誉不属于他，只属于您……”
数月后，这位后来被亚*称为“人魔第二”的年轻的将军，发动了那场血腥的闪击战。数十万亚*被屠戮，塔古丛林中猩红一片，天上落下的夹带着血水的雨打湿了每一片干黄的叶子。这场闪击战最终成为了“第二次远西战争”的导火索，同时，惊醒了沉睡在塔古丛林深处的那个可怕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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