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香皂,我用两根虫草跟人家换的。他们说用这个洗脸,皮肤会变得白白的。”
“哦,很香,比肥皂好闻!”我打开纸包,一块白白的东西躺在手上,发出淡淡的香味。
“你试试!像肥皂一样用的!”仁钦蹲在我身边,拿过香皂,用水打湿后,在我脸上抹了起来。
“滑滑的,像酥油一样滑!”我用手在脸上搓着,然后用毛巾擦去泡泡,再用河水洗了一遍,感觉脸上软软的很舒服,准备再洗一遍时,仁钦抓住了我的手。
“已经干净了。卓嘎,你真漂亮!”冷不防他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仁钦今晚没穿藏装,穿了一身西服和一双白球鞋,头发还抹了酥油,服服帖帖的。“你今晚打扮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钻哪个阿佳的帐篷啊!”
“我除了钻你的帐篷外,其他的帐篷请我都不去!”他的双手往我衣襟里伸来。
“算了吧。哪个小伙子在这样的季节只钻一个女人的帐篷?”我拨开他的手,拉紧了衣袍。
“真的真的,向三宝发誓,我绝对没钻过其他女人的帐篷!”仁钦有些急了,把我的手抓得紧紧的。
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在我们这儿,孩子成年后,父母是不会干涉我们跟谁来往的。仁钦是我比较喜欢的男孩子,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一起放羊,一起拾牛粪。在他去县上读初中时,每周都会回来偷偷找我,或是给我几块水果糖,或是给我一本画书!
“卓嘎,我跟两个弟弟商量过了。我们想娶你,这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阿爸呢,你阿爸同意吗?你现在还不是家长呢!”我说,开始往回走。在我们这儿,父亲是一家之长,孩子的婚姻都是家长说了算。女孩子到临出嫁的前一天,父母才会告诉她第二天要嫁人。男孩虽然知道自己定亲,但女方是谁,长什么样,性情如何却一无所知。直到结婚的当天晚上,才见到对方的真面目。不要以为这是什么稀奇事,我们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一听到父亲二字,仁钦立刻蔫了。他沉默了一会,又抬起了头。“我和弟弟去跟父亲说,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能干活,我父亲不会不答应的。再说了,父亲也希望我们三兄弟只娶一个老婆,我们一起娶你不是一样的吗?”仁钦的两个弟弟我都认识,长得高高大大的,是干活的好手。如果他父亲能同意倒也不错,总比让我突然嫁给几个不认识的男人强。
藏婚(7)
我们这个地方,婚姻形式多样化,像一妻一夫、一夫多妻、一妻多夫、兄死弟继、弟死哥继、姐死妹续或妹死姐续等,都是根据本地人生活的实际情况决定采用什么样的形式组成家庭,适合本乡本土。在这些婚姻里,又以一妻多夫和一妻一夫较为普遍。奶奶说,过去我们这儿特别贫穷,盗贼横行,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而一个家庭中,有男人才能有安全。一个家庭财产的多少,地位的高低,往往跟男人的多少成正比。而兄弟共妻使得财产集中,劳动力又得到合理分配。如家中有三个男人,妻子在家里操持家务,老大管理家中的一切,决定家族的发展。老二外出打工,为家庭增加直接的现金收入,又带回外界的信息。老三可以上山放牧,农忙时节又能回家帮忙。这样的家庭,既不易受外人侵扰,又可以让家庭很快富裕起来。在我们周围,大部分家庭都是按照这样的格局组成的。
萨珍在帐篷边扯着嗓子喊我回去喝茶。我一边加快了脚步,一边对仁钦说:“你去跟你父亲说吧!”
“晚上我去找你!”仁钦恋恋不舍地放开我。
“你不怕他们揍你!”说完,我便笑了起来。不知为什么,我特别爱笑,常常没来由就“咯咯”笑个不停!“等会儿我要去找二哥,让他把虫草带回去!”转身回到了帐篷里。
萨珍已经打好了酥油茶,我匆匆吃了一碗糌粑,拿上这两天的虫草找二哥去了。
二哥的帐篷在最东头。还没到帐篷边,就听里面一阵喧哗。我知道男人们又在玩“骰子”赌虫草。这是我们这儿特有的一种游戏。闲时几个男人在一起,带上各自的青稞酒,扔“骰子”比大小,有什么赌什么。
我站在帐篷边,实在不想掀开那道门帘。想象得出里边的男人们肯定醉兮兮的,见到我,说不准哪双魔爪就会伸过来。
“扎西,你又输了。拿一根来!”里面传出一个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大声叫着二哥的名字。
“给你,一根虫草算什么嘛。我还赢这么多呢!”
“喂,扎西,上次跟你说的事,到底跟你阿爸说没有?”另一个声音也醉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
“没有。卓嘎已经定亲了,你别想这事,没希望了!”二哥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帐篷外,让我猛然怔住了!
我定亲了,我定亲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一点都没有察觉。突然间,父亲的笑脸、阿妈忙碌的双手、奶奶的泪眼,还有那些新衣服、新首饰、新被子……一一浮现在我眼前!什么亲戚送给我的,骗人,全是骗人的,那是定亲的礼物,父亲要把我嫁出去了,嫁给不认识的男人!
“卓嘎定亲了?”里面传出几个高亢的声音,想必跟我一样吃惊。
“小声点。卓嘎还不知道!我父亲上个月决定的,对方在山那边,听说老大还是个高中生呢!”
“可惜了咱们的魔女,一朵格桑花啊,居然被别人采去了……”
我再也无心听下去,转身疾步往回走。突然间我的双腿变得像石头一样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回去问问阿爸,是不是真的要把我嫁了,嫁给什么样的人?兄弟几个?那个家庭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我脚步踉跄,意识模糊,也不知道自己的帐篷在哪里。夜色下的每一顶帐篷看上去都差不多,我只是凭借帐篷里的声音来寻找自己落脚的地方。
好不容易,我看见最东头的帐篷边挂着汽灯。对,挂着汽灯的帐篷才是我的。我总是喜欢最边上的位置,也许是因为掀开帘子让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山、是水、是湛蓝的天,而不是帐篷、炊烟、人迹。搭帐篷那天,好多小伙子来帮忙,我和萨珍多开心啊,以为可以在山上无忧无虑地待一个月!
藏婚(8)
现在呢?我泪如雨下。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定亲了,我定亲了!
在我帐篷边踱来踱去的人影还依稀可见,看到我从月光下走来,便有人停下脚步,吹起口哨。这些口哨声非常熟悉,我完全可以凭借这声音分辨出是谁在等我。但今晚,我实在没有心情,一点愉快的情绪都没有。突然听见定亲的消息,让我整个人像站到了悬崖边上,心“咚咚”地跳个不停,慌乱无比。
此时的我,只有一个念头:回去,连夜回去!回去问问阿爸,他把我嫁给谁了!
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帐篷,萨珍不在,念珠扔在卡垫上,发出橘黄色的光。这样的夜晚,她还能去哪里呢?我心里闪过一个绛红色的身影。萨珍虽说是很早就出家了,但奶奶说,她跟佛祖没缘,她的日月最终要回到人的世界里度过。
我从包里拿出小电筒,准备出去。
这时,帐篷外响起轻轻的叩击声,还伴着小声的“卓嘎、卓嘎”。“滚吧,我没心情!”我猛然转过身来,对着外面大叫:“别来烦我,滚远一点!”那声音骤然间停止。一会儿,脚步声由近及远!
我冲出帐篷,跑着去找顿珠。在我上山后的第二天,牧羊犬顿珠就找来了,这几天,它就在帐篷区附近晃悠,跟其他狗撒着欢的玩儿。
我吹了一声口哨,不到五秒钟,就见顿珠从前面的帐篷边飞奔过来。见到我,它立即停住,稳稳地站在了我面前,眼睛热切地望着我。按习惯,此时我应该俯下身去抱抱它。但今晚没心情,我傻呆呆地站着,心里空落落的。顿珠见我只是傻站着不动,便自己站了起来,前腿搭在我身上,不断地舔我的脸,还往我脖子里哈气,“顿珠,顿珠……”我抱着它的脖子,把头埋进它厚厚的被毛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你知道吗?阿爸给我定亲了,他给我定亲了,我就要嫁人了,顿珠,我就要嫁人了啊!……”一想到就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我就禁不住浑身颤抖,我害怕啊,真的害怕啊!“顿珠,马在哪里?我们回家去!”我抹了把泪,站直了身子!
顿珠是懂我的,它很小的时候,我就直接用语言跟它交流。我一直认为,它是唯一懂我的。就像现在,我话刚说完,顿珠就放下前腿,往右边的山坡跑去。
在山坡边的凹地里,有二十来匹马散落在草地上打瞌睡。我飞快地冲到自家的马跟前,一掌拍醒了它,然后翻身骑了上去,猛拍一下马脖子,它就跟着顿珠往山下冲。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有些刺疼。我把头巾系在脸上,只露出眼睛。大山周围十分寂静,山路上,马蹄的“嗒嗒”声和它脖子上挂的铃铛发出的“叮当”声显得格外清晰,偶尔也会传来一两声夜鸟的鸣叫,听得人心惊胆颤。
这一晚,我就一直流着泪,独自骑着马穿行在山沟里,又害怕又迷茫。到村子时太阳已升上房顶。村庄里非常安静,上下两个村子除了走动的牛羊和乱跑的鸡鸭外,几乎见不到人影。
我家在上村东头,不大不小的院落,两层土房子,一楼关牲畜,二楼住人。一楼和二楼之间,有窄窄的圆木梯子相连,二楼中间的大天井,是家人平时活动的地方。
在我们这儿,每家每户的门都是不上锁的。不论是谁都可以打开院门进屋,或是喝水,或是找碗糌粑吃。反正都是同一个村子的人,彼此都很熟悉,也不会有偷盗之类的事发生。华人书香吧txt小说上传分享
藏婚(9)
也许是听到院门响,阿妈从楼上的窗口探出头来。“卓嘎,你怎么回来了?”阿妈的声音大得有些不正常,没容我回答,就缩回了身子。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只见天井里晾衣服的绳子上搭着很多绸缎衣料,阿妈、阿爸抱着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正往房间去,大哥则在收拾针线,见到我,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地上还放着一只未绣完的女靴!
捡起那只靴子时,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惹阿爸生气,否则什么都问不出来。在我们这儿,针线活都是男人干的,像缝衣服、绣花等,女人则织布,酿青稞酒。我仔细地看了看手中的靴子,靴子上面绣着好看的吉祥图案,大部分图案都已绣完,只剩靴口。哥哥的手真巧啊,一针一线细密而紧实,配色是无可挑剔的,华丽极了。想都不用想,我就知道靴子是为我绣的,大红的靴子,除了新娘,还会有谁穿呢?
那红色蓦然间刺疼了我的双眼:我要嫁人了,他们要把我嫁人了,嫁给不认识的男人,去另一个地方过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止不住阵阵颤栗,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情绪就在突然间失控了,我昂着头冲阿爸吼道:“原来是真的,你们真的要把我嫁了……”
“卓嘎……卓嘎……”阿妈看着我,有些愁苦。我知道,这件事情阿妈做不了主,阿妈是个软弱的人。她勤劳贤惠,除了任劳任怨地干活外,就是照顾阿爸和哥哥们的生活,几乎没有太多的话,家中的大小事情都是阿爸说了算。
“这件事我说了算,你没有说话的权利!”阿爸把衣服扔在地上,气冲冲地走到一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说了算,难道到你这儿,就要反过来吗?”
“我不想嫁人!”一时间,我还真找不出理由反驳父亲。是啊,在我们这儿,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就是父母说了算,女孩往往要到临嫁人的前一天才知道自己第二天要成亲。我的奶奶、母亲、我的小姐妹们,她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在我小时候,见到隔壁的姐姐出嫁,总是哭得死去活来,回来问奶奶为什么姐姐结婚会那么伤心?奶奶说结婚对女孩子来说太突然了,一天之内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跟完全陌生的人生活,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当然会伤心了。在我稍大一点后,便不时听说某家的姑娘因提前知道定亲的事情而不愿意跑了,或是某家订婚后的儿媳因知道婚事后逃跑到拉萨去了……
“嫁不嫁人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阿爸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一屁股坐在卡垫上愤愤地盯着我。
“我说不嫁就不嫁!”我一把扯下头巾狠狠抹了把泪,昂起头。
“你敢!”阿爸在家里,就代表“权威”。从小到大,家人对他都是言听计从的。像哥哥们结婚、家里翻盖房子、今天买几头牦牛等,只有阿爸点头后才能办理。“日子已经定了,没你说话的地方了!”
“是我结婚,不是你结婚!”我想都没想就把靴子扔了过去,打在阿爸的脸上。从小我脾气就大,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十足,奶奶说我犟起来跟小牦牛一样。
还没容我后悔,阿爸抓起旁边拾牛粪饼用的棍子就要冲过来。
“你要干什么?”奶奶出现在门边,即便轻声细语,却把阿爸的脚步定格在了原地。“卓嘎啦突然要结婚,就不能让她发泄一下吗?”
藏婚(10)
“奶奶……”我孑身从山上跑回来,质问阿爸。在事情得到确认后,大发脾气,那只不过是女孩子突然间要结婚了,面对未来茫然无措时的盲目冲动,以用来掩饰内心的慌乱而已。这个表面强悍的背后,是一颗不堪一击的脆弱的心。在奶奶出现在门边的那一刻,我极力掩饰的失落瞬间从心底涌了出来,顿时悲从中来,我冲进奶奶的怀里,放声大哭。
奶奶搂着我的肩,进了佛堂。
“卓嘎啦,这都是命,是女人的命啊!”她用衣襟为我抹去泪水,“听说那家小伙子还不错,家庭条件在当地也算好的,你阿爸才答应了。别哭了,再过三天,你就要嫁人了!”
我只是不停地哭泣,泪水打湿了奶奶的衣襟。
“日子是对方定的,听说也是请了寺里的僧人推算出的好日子。前天媒人才送过来,你阿爸已经同意了。卓嘎啦,你是要结婚的女人了,认命吧!”奶奶说着说着,也开始伤心了。“我是真舍不得你啊,可是你阿爸就认定了那家,奶奶的话他也不听……”
“奶奶,三天,就三天哪……”虽说想到婚期会很快,但是三天还是太快了一些,我除了更大声地哭外,还能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好好
终于到拉萨了。我坐在阳台上,捧着一杯热咖啡,眺望远方,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开始决定逃的时候,拉萨并不是我首选的地方。想去成都,听说那是个最养女人的城市,然而却临时决定来到了拉萨,只为老板的一句话:来吧,妹妹,这里有你想要的男人。
嘿嘿,我想要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呢?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总是让人心动不是?
这个老板以前我没见过,是在网上联系的,她说她开了一家大大的广告公司。她说这话时我想笑。一家大大的广告公司是什么样子?比我现在工作的跨国公司还大?夸张了吧,在拉萨那个小地方。然而我还是来了,为她的高提成,也是想给自己的身心找个地方安放。
来了后有些后悔,明知条件不好,但不好到没有热水、没有马桶、住在如学生宿舍一般的破公寓里,还是很吃惊的。早知如此,就该去成都。然而,看到那一张大大的床上铺着崭新的碎花被单,干干净净的白墙壁,还算有所安慰。
就这么着吧,既来之则安之。
在街角的电话亭里给爸爸、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她正忙着,锅里煮着饺子呢,你自己要保重,常打电话回来,便叫爸爸来接了电话。爸爸说:丫头,别委屈自己,不行了就回来吧。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听见劈里啪啦的鞭炮声才想起,原来今天是元宵夜啊!
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我却孤孤单单地走在异乡的街头,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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