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雪沁园的时候,薛如丝正经历着担心受怕和望眼欲穿的双重思想负担,看到吴妈从大门口进来,她飞快地跑了过来。
吴妈有些愧疚地说,“夫人,我没有见到平平,但有人告诉我,她去了祥仁医院,是看望她的朋友去了。”
薛如丝轻声地叫着,“哦。”随后感激地望着吴妈,亲切地说,“吴妈,你辛苦了,寒风刮得你的脸都青紫的。”
吴妈微笑着,说道,“我是一棵老松,不像你们那么娇弱,大风大雨都经历了,这风冻不着我。”随后又接着说,“夫人,我知道你不会很好地照顾自己的,所以我匆匆忙忙地就回来了,你过去等一会,我很快为你送去可以补补的夜餐。”
说罢,吴妈立即转身去了,薛如丝感动得热睛满眶,在心里想着,“有的人为什么这样心地善良,有的人为什么那么虚伪无情?高尚和卑鄙,这是两种多么截然不同的为人啊,却偏偏同时旗帜鲜明地存在于我的生命里,亲眼目睹它们的一举一动,一行一为。”
吃过夜餐后,薛如丝并没有宁静下来,吴妈给她的那个一知半解的信息使得她陷在了厉害的惶恐不安里,她害怕事情比她想象的严重和出乎意料的可怕。这样,接下来是一个恶魇不断的夜晚,在夜的宁静与沉默里她没有变得心平气静,思想的纷扰不断地酿出夜的恐怖与狰狞,像传说中的鬼哭狼嚎一般,偶尔有不寒而栗的声响从夜的漆黑一团里来,令人发抖和惊惧。这一夜晚,她一直像在漩涡里挣扎一般,刚刚沉下去就要睡着了,但随后又被急流冲击着,浮了出来,完全失衡的样子啊,恍然惊弓之鸟。
因为孤寂,无依无靠,像是身心俱伤,因此,薛如丝的思想完全沉浸在怀念和臆想中,那个束缚着她的罗网啊,被她一次一次地用力撕扯着,像要挣脱蛛网的飞蛾,拼命地拍打着它的翅膀。雪沁园,这个曾经无比光辉美丽的乐园,如今成了她心生恐惧的地方,变化,天翻地覆地变化。尤其是当冷风刮得窗棂户牖都在颤抖和摇动的时候,她犹如聆听到了这个大地即将崩裂的前兆,于是,她幻想着自己仓皇出逃,幻想着自己的走投无路和在大街小巷里被呼啦啦的西北风飘来荡去的情景,也幻想着自己冻得浑身冰凉的时候,有人用怀抱温暖着她,给她初恋的感觉。
两种情况造成了薛如丝近似乎疯狂的念头,使她的不安稳越来越趋于一种破坏的力量。一种情况就是她自身越来越艰难和令人窒息的处境,一种情况就是对那些使她感动的经历的怀念,它们是同时从思想里喷吐出来的激流,相互激越地澎湃着,撼动着,形成她对目前生活方式的否定的直接动因和力量。
后来,当思想从各种纷争中上升到一个相对单一且清晰的高度的时候,薛如丝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这样演绎着,“他的伤势严重吗,他是不是昏迷不醒呢,这样一个男人啊,虽然他不再属于我,但我也不希望他受到损伤,他好好的存在着,至少心里还会有一些关怀的我情愫,至少当我约见他的时候,他会给我一些温暖与慰藉,也会给我一份珍贵的友谊。”
不能掌握他的情况,她真是心如火燎。一只弱小的萤虫都可以在黑暗的夜里自由飞舞,可是她呢,只有一动不动地蜷曲着,连萤虫的亮光她也没有,黑暗把她和她渴望见到的情景淹没得彼此不知方向,唯有思绪的漫游显得自由,可是思绪地往来往去并不能为她提供一些的实情,这些印象就是一种无限空洞的模糊,都是一些翻来覆去的揣测。
于是,她也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也是鼓励自己,“一些事情扰得我这样焦虑不安,我总不能老是这样束手无策,既然我需要一些耳闻目睹的事实,也就只有亲身经历地去了解实情了。”
薛如丝甚至这样懊丧地自言自语,“当我一塌涂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很需要他,可是这一步太晚了,姗姗来迟,难道就这样注定了我只能是一无所有吗?如果上天再给我一线希望的光芒,我一定会感激零涕,可是,这天空如此漆黑,令人害怕的电闪雷鸣也没有,难道,上天在有意识地沉默不语,不给我任何反省的时机?”她沉重地叹息着,“我越来越想要见到他,孤独的侵扰使我此感愈烈,这感觉似乎很温暖,很甜蜜,哪怕是默默无语地看一眼。”
又渡过了一个非常难捱的夜晚,又渡过了一个只有黑暗没有星光的夜晚,暗夜无声原本是心灵最清静的时候,原本是一种幸福,一种人生向往的意境,但是因为有了不同寻常的事,夜突然成了薛如丝无比恐惧和彷徨的时候。第二天光明的时候,她早早地起床了,打开一夜紧闭的窗户,恣肆的冷风像是积极快乐地吹了进来,这风原本是令她害怕的,现在却感觉到它是自由的气息,似乎可以嗅到它从遥远的山峦水泽过来时所溶入的大自然的茸茸绿漪。
这样,她的心情也有了光明,看着园子里的一草一木心想着,“就算是有人想妨碍我的行动,我也不能无动于衷了,难道一个鲜活的人要悲观地听天由命吗?再等到可怕的夜晚来临,我将重复着被折磨的过程。”
看到那些在树枝之间跳来跳去的鸟儿,薛如丝羡慕得心跳,如果人也能这样,那么她就不会在这个窗子之内心生惆怅和惘然,就不会这样郁郁不乐和愁眉紧锁。人原本是追求自由的生命,但是由于有人的迫害和设下栅栏,使得另一部分人因此在追求自由的时候受阻碍,人性中有时存在着自私,虚伪甚至是狠毒,这是千真万确的,人性就像水,有的地方清净,透澈,飘荡着层层叠叠的美丽的涟漪,有的地方则是浑浊,腐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弥天瘴气。
现在,薛如丝已经在心里痛恨她的丈夫,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令她不耻和愤怒,她真想找个法子去报复他,在心里气忿地想,“这个道貌伟岸的伪君子,他的行为十分令人不屑,除了猥缩,他也是一个举止暴虐的人,如果有合适的环境,他会成为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于是,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正生活在一个魔窟之中,这令她不寒而栗。此时,她心里悄悄地萌生了离开这里的最真实的想法,只是一时没有找到离开这里的她认为是最合适的途径,因此她还需要耐心地等待一些日子,等到把这个问题琢磨成熟。
有了这种想法之后,薛如丝变得多少有些悲壮和慷慨激昂了,目光在园子里移动了一遍,之后转过身去,踱了几步,顺手把掠在衣架上的外套披在身上,然后出门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她遇上了吴妈,后者送早餐来了。
薛如丝说道,“吴妈,我要出去,我心情很烦闷,很枯燥,以后,这里的事就全部托付你管了。”
吴妈非常吃惊,她看到了对方眼里隐隐约约的泪霭,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要面对生离死别,这让她感到惊慌不安,困惑地说道,“夫人,今天比昨天又冷得剧烈了,你要去哪里呢,我怕你受凉。”
薛如丝平静地回答着,“我要去看望那个受伤的朋友,为了我他才遭受这次痛苦的,我不能表现得没有一点人情味。”
吴妈显然想说什么,但她没有说出来。
薛如丝接着非常真切地说,声音很诚恳,“近来发生的事情使我感到心灰意冷,沉默也许只能带给我伤痕累累,而不是搏得同情和抚慰,这就是弱者的不幸,现在,我很怀念我的过去。”她转过身去的时候,吴妈看到了她眼角的泪珠。
不过,薛如丝走得很快,几乎是在吴妈发愣的一瞬间就消逝在楼梯口,等吴妈回过神追下去的时候,对方已经穿过了弯弯曲曲的石砌小路,眼看就要从大门口走出去。
吴妈连忙叫着,“夫人,你还没有用早餐呢!”
薛如丝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回过头向吴妈挥了挥手,之后走出了雪沁园。
吴妈呆呆地站了很久,她感觉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不祥之兆,但是,面对眼前的态势,她一筹莫展。除了善良,她是一个不会出主意的女人,因此,她只能是无可奈何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离开雪沁园,薛如丝直奔祥仁医院,经过打听,她找到了李慕的病房。当她得知她的朋友折断一根肋骨的时候,她既有疼痛,又有愤恨,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眼泪在眼眶直转。如果不是刘莹在一旁守护着,她真想伏在他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这个已经完全知错的女人啊,她伤心欲碎,心坎里不知是哪些地方在坍塌,可以听到非常清晰地坼裂和一些东西在下滑的声音在连续不断地发生,这是生命的个体在崩溃。
薛如丝走近病床,低声说道,“真对不起,我是一个罪恶之人,是我带来了这不幸的恶果。”
刘莹原本打算责怪薛如丝的,但她看到对方一副憔悴可怜的样子,所有怨恨顿时消弥,只是这样说道,“这样的事情,真是出人意料。”
李慕却这样说,“这与你无关,那是一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混蛋,我真想使他们尝到同样的结果,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遭受惩罚。”接着又笑了,往下说,“不过,躺在床上被人问候和侍候的感觉也不错,也是一种幸福,我因此有了难得地轻松自在。”
氛围于是松驰了下来,薛如丝对刘莹说,“好姐妹,你辛苦了,你休息吧,我替你坐着。”
刘莹摇着头说,“只要我的爱人平安无事,我就不会感到辛苦。”
中午,刘莹去准备午餐的时候,薛如丝才有机会走到病床前,美丽的眼睛里无限幽怨,默默无语地看了对方好久,最后情不自禁,泪如雨下,无限深情地说,“你受伤了,我很想念你,也很羡慕你们的幸福。”
薛如丝把头靠在李慕肩上的时候,刘莹在门口看到了,但她没有作声,直到她们又恢复到正常的状态,她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作为女人,她不想去伤害一个已经受伤的女人,何况有些东西的存在是微妙的,它不能被击碎,否则,生活就会涌起波澜,这是她害怕的,因此她表现得那么理智和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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