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一丝雨打湿我干燥的唇,接着渗透我每一寸肌肤,泛滥在整个世界。灯依旧亮到奢华刺眼,雨丝划破光圈,把明暗剪影成破碎的满眼凌乱。
糂籽。
嗯?
那阿明呢?
……
空荡的街角刻下两块阴影,相对沉默。
糂籽
喘着粗气的阿明已赫然站在我们面前。撑着膝盖,吃力的举着伞。
回去吧,我送你们。
身后灰暗的苍穹,爬满许多隐秘的忧伤。
抽回目光,回头,不慎地,偏偏撞上了他的目光。那是带点诡异却又稚气的神情,在浓密的睫毛下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有几次试图在这双眼睛里寻找我的影像,哪怕是一点儿,可是它总会不失时机的逃离我的寻索,而且是那么自然。
我们彼此示意的笑了,笑得有点僵硬。
三.
我塞给糂籽和阿明百事,糂籽盘腿坐在我家客厅的地板上看电视,她白净的腿搭在阿明的膝盖上,用毛巾擦着头发。
谢了,我爸过几天就回了。我得回家陪陪他。
说这话时,我看了看钟,已经差不多凌晨三点,我费力拉开易拉罐,一股碳酸饮料特有的气味刺激着我的嗅觉。
知道了,阿明今天不回就睡沙发好了。
递给阿明百事,冰冷的罐底让我的手莫名地颤抖。
谢了。
他修长的指尖接过那一份冰凉,淡淡的回答。我注意到他无名指上反光的戒指,和糂籽的一样。
我还是回去吧。
他起身,理了理褶皱的衣角,冲糂籽笑了笑,便出门去。
我用手指在爬满水汽的玻璃上画出一道道弧线,于是外面的世界就这样被我分割得支离破碎,耳朵贴在玻璃上,想听听它会不会哭泣。听到的抽泣却似乎从心里漫出,世界在我面前又开始模糊,一点一点慢慢泛滥我的视眼。
仔细看着,我揉了揉眼睛,还在下雨。看着已瘫软在床上迷糊的糂籽,突然想起阿明走时没把伞带回去。
我摸索着穿过幽黑的楼道,踉跄的跑到院子里那棵槐树下,满眼的月光和着雨水在空间里纠缠,肆虐这单薄的夜,而我瞪大了眼睛也没看到黑暗里有人影,空空的夜还有沙沙的雨水声蔓延过一切的忧伤,剩下的只有我,还有被槐树划破的哭泣的天空。
我当时并不知道,我已将忧伤根植成篱,限制自己。
趴在糂籽身边,听见她均匀的呼吸。这时的她睡得就像一个孩子。我翻转了个身,不小心触到她的手指,又是那枚戒指,在月光下散佚出清凉的光芒,耀眼生辉。我怔怔地看着它,它就那么自若的躺在糂籽纤细的无名指上,吞噬着芬芳。
怎么了?
哦,没什么……
糂籽眨巴着她浓密的睫毛,摊摊手。
这个,是我们去黄山时锁下那把锁的钥匙打制的。
黄山的那个天都峰,把爱情之锁永远锁在一起。
和佑清姐一样。
刚说出就开始后悔,看得出糂籽的眼泪在月色里泛出点点微寒。我知道她也怀念佑清姐,那个若水般善良的姐姐。
她清澈的瞳仁仿如爬满沉静的心,那些怀念的幸福辗转着幽寂的夜,晃晃的,荡满忧伤。
苹果花开的季节,就连空气里也铺满腻腻的甜,那漫山的花顾自开到荼糜。那是五一的长假。佑清姐和颜亚南登上黄山的天都峰,买下一把连心锁,把他们的爱和锁一起永远地锁在一起。他们把钥匙打制成两枚戒指,作为爱的信物随身携带。
这是在订婚后的第一个月,接下来,谁也没料到神与他们开了个玩笑,残忍的玩笑。哈得斯用他那黑色的镰刀导演了这场悲剧。
初夏的阳光肆意地流淌倾泻,溢出满目的翠色,糂籽是这么描述那天天气的。佑清姐无名指的戒指不小心滑落,在地面跳跃,她寻着那个光芒想捡回那个小东西。她俯身,轻柔地拾起那道光亮,突然感觉到一侧刺眼的白光,下意识地抬手,世界在指间眩晕,一切都在那白皙修长的指间扭曲,刺耳的喇叭声,恍若隔世。然后是玻璃破碎的声音,鲜红的液体在破碎的玻璃裂痕上肆意流淌,开出诡秘的红色。戒指还紧紧拽在手心。依旧泛着银色光辉,没有染上一丝血渍。糂籽说那以后,那戒指就一直跟颜亚南在一起,他把她和自己的那枚用项链串在胸前,“我们一直活在一起,这样就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佑清姐总是那么好,在她身上我想我看见了妈妈。
我安静地听糂籽说着,握住她的手。
她们笑起来很像吧,我想,她送我钢笔,讲笑话安慰我考砸的心情,她帮我恶补数学,她……
糂籽抽泣的声音在幽暗的房间里回荡,她微颤的嗓音断断续续,我只能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些。转过头望着窗外老槐树的枝丫,在暗蓝的天幕里抽出一道弧线,像极了烟花绽放的一瞬,与烟花一样的落寞。
睁眼时已是满屋的阳光,热烈的阳光吻遍屋子每个角落,看看手机已经中午十二点了,糂籽趴在窗台上看着我笑,笑得我心里发麻。
四.
阿明立在门口冲我笑,多少有些不自然的感觉吧。我仰头看着他,以45度角的方向定定审视着他的眼睛。深锁的眉宇勾勒出眼角的无奈。就像那天我说喜欢他时一样。
我喜欢你,阿明。
我这句突然冒出来的话让我自己都感到意外,可还是发过去了。看着电脑屏幕上他的脸色暗沉下来,愣在那边。
怎么不说话?
可冰……
他第一次这么叫我,用我刻在课桌上的两个字。
他微微抬起的脸上满是忧愁的神情,眉眼低垂,深锁的眉宇勾勒出眼角的无奈。
傻吧你!呵呵,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四月一日哪!
看他为难的表情,我似乎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结尾。或许我们只能是彼此回忆的几分之几。而且还是那段浅得苍白的文字上的回忆。
呵呵,是哦。我都忘记了!
就那样我把一句实话当作假话说出了口,也就那样习惯了把忧伤当成快乐来享受。
尽管后来自己也不得不对自己说那只是个玩笑,因为听众希望那是玩笑,于是说者就得用所有的感情说完那个所谓的笑话,于是最后听众和说者都笑了,不同的是说者笑出了眼泪。
冰籽,我今天就回去了老爸提前回来。
糂籽清理好东西拉着门口的阿明下楼去了。
之后的几个星期再也没见过他们,阿明忙着准备毕业论文,还要提早回校转证件。我和糂籽只是通通电话,说着一些无聊人的无聊事。一整个夏天我都窝在家里看碟,从《乱世佳人》到《情书》,从《碟中碟》到《美丽人生》,把家里所有的碟片都看了遍。阳光溢出太阳金灿的轮廓,爬满整个屋子,时间在我面前开始分不清顺序,烦闷的心开始沉溺在冷漠的表情下。
看着倒映在水盆里槐树交叉的枝丫在我眼前摇晃,张牙舞爪,伸手一抓,摊开又是黑暗。我把头埋进去,尽量让那些思绪冷却。那个盛夏的假期就是那样度过的吧,在脑子里不停的会闪现阿明和糂籽的样子,然后在黑暗的厕所里坐在马桶上和糂籽打电话。
那个夏天的暑假教会了我一个事实,寂寞的人总是喜欢寂寞的安定,寂寞的思恋。
五.
岁月的车轮碾过苍穹,飘散出朵朵白云。
回校的第三个月,接到阿明的电话,糂籽流产了,颜亚南的。
糂籽流产了。
趴在火车的座位上,听见转轴清脆的声响,窗外迅速倒退的风景把我甩落在这个世界,我们飞逝的年华也被甩得支离破碎,脑袋开始异常的沉重,好重。沉得抬不起来,氤氲的香烟味和着汗水的味道直让我眩晕。
是那样晕着来到糂籽病房的,糂籽躺在一堆白色织物里,蓬乱的头发散落在脸颊,额上渗出点点汗珠,嘴唇暗红干燥,像干透的蔷薇花,虚弱的像一只刚出生的猫。蜷缩着看我,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冷静,可还是在阿明肩上痛哭起来。
阿明拉着我走出病房,拍着我的肩安慰了几句,说的什么已经听不进,我只知道把头埋在他肩胛里哭。他也放弃了用言语安慰我,只是像木桩一样立在我面前,我抽泣着,整个身子在他肩上抖动。
颜亚南呢?
出国了,去公司总部。
怎么回事啊?
我冲着南戈明歇斯底里的叫喊。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听见自己喘粗气的声音,然后感到耳畔瑟瑟的清凉,那液体打湿我的侧脸。
抬头看到阿明止不住地流泪,泪水滑到眼角绽放出无奈。扯不断的忧伤在他脸上泛滥。没有听见他抽泣的声音,只有一声声的心跳。听得我越发想哭。
晚上我和阿明一直守在病房里,糂籽在白色的包裹里如负茧的蚕。我把她的手心摊开握在我手里。虽是初秋,她的手却凉得让人心痛。阿明一直站在窗台边,明朗的月光穿透大片大片的树叶照射进来。在他身上泛起淡淡清辉。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糂籽的手在我手心颤动,酸味漫上鼻尖,仅有的混乱思绪开始从我脑中抽离,我无言以对,只能把她的手拽得更紧,直到渗出汗水。窗台的背影也在颤动,他的影子埋掉我眼睛里泛起的泪光。
是谁这样说过,谁的眼角触动了谁的眉,谁的灵魂负得了谁的罪,谁的心灵载得住谁的轮回,谁的掌心捧得住谁的泪。
我们似乎并不是谁的谁。
那天颜亚南生日请了同事,糂籽和阿明去家里庆祝,而糂籽没有转告阿明。
他们从中午一直闹到半夜,所有的客人都散了,颜亚南迷糊着躺在地上,由于喝得太多,一边打嗝一边叫着佑清姐的名字,一次次重复,一次次抽泣。
糂籽放下正在清理的东西,挽住他颤抖的手,试着擦干他脸上纵横的泪水。颜亚南反手把她揽入怀里,抱得生紧生紧,一股酥麻的感觉穿透整个身子,她放弃了挣扎,瘫软在那个她思恋的宽阔胸膛里,认那热烈的红唇吞噬掉她整个身体。
颜亚南给糂籽电话,略微沙哑的声音和着浓厚的鼻音在糂籽耳际纠葛。糂籽已经记不得他都说了些什么,就记得“对不起”在不停的重复着,她在电话里平静地对那边说着“嗯”,握着手机笑了,泪水却开始止不住地流淌,咬了咬嘴唇,“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她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想让泪水停止泛滥,但似乎越是这样,身体就抽动得越快。天花板也开始旋转,一圈一圈,越来越快,糂籽趴在床上试图睡个觉,睡一觉就会好起来。可满脑子都是那句读不起,它们像绳索一样缠绕她,遮住眼睛,堵住嘴唇,几乎让她窒息。恍惚中,她开始喝酒,那些20岁生日喝剩下的葡萄酒,一杯又一杯,那猩红的液体如同血液一般灌入她喉咙,然后化成泪水从眼角滑落。她支着摇晃的身体走到厕所,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堆被胃酸分解过的食物,那些红的绿的溅在她碎花的白洋裙上开出一片阴郁。地板在不住的摇晃,自己已经瘫坐在地上,腹中一阵剧痛,白色的裙角已被鲜血浸湿,那红色以无限扩大的姿势占据整个视野,世界愈发的模糊,直到只有红色一片。
睁开眼,看到的是南戈明忧郁却温柔的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不忍。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他,像孩子一样。仿佛那样就能看到明天太阳的光芒,阴郁太久了,她渴望光明。
六.
提着给糂籽买的几袋水果,我和阿明急匆匆地赶回医院。他一直走在前面,瘦长的影子几乎直掩过我整个身子。我们一路都很沉默。
刚进门,便看见三个女生在和糂籽聊天,见我们进去礼貌地冲我们笑了笑,然后示意糂籽好好休息,便匆匆告辞。阿明送他们下楼。我站在门口为糂籽削苹果,果皮在刀锋利的切割下无奈地离开果肉,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小子,以后要是再这么没心眼,我们可不饶你!
就是,丫的连小瞳怀孕了都不知道,想提早当爸爸也得照顾好人啊。现在……
嗯,都是我不对,没看好她。
三个女生拍着他肩下楼去了,幽幽的过道就剩下他淡淡的背影。
我会做到的!
一阵风吹过窗口,隐约感到一阵凉意,我站在门口打了个冷颤,苹果皮被削断,指尖渗出点点鲜红,鲜红色从指尖滑落,在蓝白相间的地板上晕开一朵美艳的花。
那是糂籽的室友,喂!愣什么?你……
阿明立在我面前,看见我指尖的鲜血,他拉过我的手,他的手指那么修长,和糂籽的好像。
没事。
我倔强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抽出,把手指含在嘴里,对他笑,笑得痛苦。那咸咸的感觉在舌尖蔓延,“原来,血和泪都一样是咸的。”
或许我与阿明只是两条平行直线,即使在无限的时空里也不可能有相交的那一天,只能彼此在距离的外套里祝福对方。而糂籽和颜亚南是即使离很近也不能相遇的异面直线。于是我只能选择祝福,祝福他和糂籽。而糂籽也只能选择怀恋或是忘记颜亚南。
青春总是觉得走过的日子太快,我们站在时光的洪荒里数着那些过去的或即将过去的,而嘴角却挂起浅浅的微笑,一遍一遍默念感伤。
我们指间的流年,那么明媚,那么绚烂,不管我们十指紧握还是放松,它都一点一点的溜走了,剩下的也只是布满掌纹的空荡手心,才突然发现,原来我们什么也不曾拥有。
后来的时间里我不敢和糂籽走得太近,我害怕自己还是走不出阿明的世界,毕竟曾经深深想恋过。
一年后,接到糂籽的电话,他们要结婚了,而我要做伴娘,陪伴她的幸福。
挂断电话,鼻子又是一阵酸,我对着街角橱窗上的自己摆出一个微笑。
一切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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