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五十来岁，秃顶少发光亮照人，两颗过大的门牙，撑着嘴唇前凸，给人一种猴子看见水蜜桃，望梅止渴口水连绵的馋相。他一副商人模样，深灰色长衫马褂，已经有一些年代，袖口泛白显露出岁月的痕迹。褪色的礼帽下是一张并不匀称的大脸，眼耳鼻唇偏小，似乎没有发育健全，看上去就是一副若大的娃娃脸，此人正是中统武江站站长龚自宝上校，在武进市地面上化名“刘松”。

坐在对面的是远房表弟葛富仁，尽管熟悉中统的接头暗号，可武江中统站原来的地址早已经搬迁，葛富仁也花了一两天，才在武江市茫茫人海中寻到龚自宝的身影，紧紧跟踪三条街道六个小巷，才从容逮到龚自宝，生拉活扯来饭馆喝起见面酒。

菜下肚撑了半饱，酒过了三巡话装了一大筐后，葛富仁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表哥，日本人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啊？”

“度日如年呀，表弟。上峰全他妈的溜到大后方重庆，遥控指挥尽是马后炮的事情，武江地面上又不太平，弟兄们难熬啊。”龚自宝摇着头，举杯愁眉苦脸地灌下一杯。

葛富仁挑衅地仰头问：“就没有想过别的出路？”

“别的？”特工职业的敏感性，不得不使龚自宝仔仔细细地再一次端详几年不见的表弟，自打见到葛富仁，龚自宝心里头就觉得蹊跷，这年头，转入地下的中统分子，相互间躲都躲不开，唯恐惹是生非，哪有死皮赖脸主动寻着见面的？他警觉地问：“表弟，你想说什么意思？”

葛富仁往自己腮帮子上装模作样摸了一下，微笑着低声说：“眼下这光景兵荒马乱的，我的意思是说天高任鸟飞，水阔任鱼游，人在江湖哪有不湿鞋的，何不换一种方式做人做事呢？”

“你……”

葛富仁接着说：“表哥呀，咱们中统是特工部门不假，但是先天不足啊。老蒋统一中国后，国民党中央组织部掌握着全国各地地市县主要官员的生杀大权，中统局背靠组织部这棵大树，派往各地的人员是骄横跋扈，自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政权更迭后，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全国各地中统都不知道要干什么怎么干了。”

龚自宝不得不赞同表弟说的在理，附和着点头：“是啊，从地上转入地下，这种天壤之别的转变许多人适应不了，因此大多数站点都不知道怎么样开展工作。”

“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难寻，想说不敢说，想做不敢做，不是吗，表哥。”葛富仁继续煽风点火，想彻底摧毁龚自宝心中残留的执着和自信。

龚自宝没有作声，日本人占领武江前夕，一些在国民政府里身居要职的，悄然消失去向不知。可重庆中统局局长徐恩曾连发三封加急电报，指名道姓自己必须留下来。葛富仁的话儿，起先是隐隐约约的刺痛着自己那颗愤愤不平的心，之后又如一记清凉的药膏，默默地抚着冒血的心脏。龚自宝收敛起当哥哥的样子，恭谦地问：“我说表弟啊，你别兜圈子了，有什么好主意就竹筒倒豆子吧。”

葛富仁见龚自宝心里的防线开始溃堤有漏洞了，举杯与龚自宝又干了一杯，诡秘地说：“不急，表哥，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一个大人物，这几年我一直跟着他干，吃香的喝辣的，自由自在。”

“什么人？”

“见面就知道，我敢肯定你们一定是老熟人了。”

“你，……”

“想到哪里去了，表哥。”葛富仁知道龚自宝担心什么，举起酒杯与龚自宝碰了碰杯，严肃地接着说：“咱们是自家兄弟，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我信，我相信啊。”龚自宝觉察到了自己的一丝失态，马上恢复了当大哥的自信。

葛富仁付账后，拉着摇摇晃晃的龚自宝沿着一条小巷，顶着夜幕，悠然自得地向江虹宾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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