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认真地端详着陆志敏，从他深邃的眼光中已经感悟到了自己的使命，果真是陆志敏分析的那样，地下党方面的问题可大破天了。他逐以坚定的语气说：“志敏同志，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上刀山下火海，我彭戈锋无怨无悔，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安排吧。”

“我晚上会向总部报告武江市发生的情况，请他们转告省委提高警惕，做好相关应变的准备，”陆志敏说着打开烟盒，心情沉重地拿起一直雪茄递给彭戈锋，“抽一支吧，我知道你只抽中国的纸烟。”

彭戈锋接过雪茄，从衣兜里摸出火柴盒，捏起一根火柴划着，先给陆志敏点燃才点自己夹在嘴里的粗大雪茄。他深深地咂了一口，微微一笑：“这外国货真呛，好不习惯啊。”

陆志敏决心已定，急促地说：“张青和龚自宝一伙晚上开庆功宴，可能会放松警觉，你设法进入日军野战医院。记住，如果敌人看守异常严格，说明特派员也许没有叛变，一定要想办法把他营救出来；如果敌人的守卫稀稀疏疏，那意味着特派员一定是出问题了。”

“我混进去看情形的变化，如果情况真像我们估计的那样，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请放心吧。”彭戈锋看了一眼手表，站起来准备走人。

“我安排人在外面接应你，”陆志敏说着也立起身来，“他叫……”

“不可！”彭戈锋立即抬手止住陆志敏的话，“我手下有两个进步的警员，这些年来同情共产党，有一定的政治觉悟，可以给我做接应，我带着他们去。”

“……”陆志敏欲言又止。

“志敏同志，血雨小组离不开你。再说了，保护你的安全，是我在武江的任务之一。”彭戈锋说着从上衣口袋取出一搭法币，塞到陆志敏手中，“我会见机行事的，倘若我回不来，请组织上转给江爷，他知道我老家，一定要把这钱带给我老婆，给两个儿子添点什么。”

陆志敏伸出重似千斤的手，接过那并不多却沉甸甸的一搭纸币。彭戈锋的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做了最坏的准备，即便是牺牲生命也要完成任务。陆志敏觉得有一些残酷，也有一些惋惜，这是情报人员最不愿意而不得不为之的事情。他无言以对，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彭戈锋，俩人相互拍打着对方厚实的背脊，像是彼此鼓励，更像是永别前的道别。陆志敏双眼里滚动着泪花，他极力想抑制住，无奈那泪珠如江水奔腾，再也由不得你的思绪和情感了。

城南这一所学校占地宽阔，日军入城以后，三分之一的居民亡命他乡，学生随之减少一大半。维持会把教师和所剩学生并到了其他学校，腾地方给日军作了野战医院。长溜溜的三排校舍当街呈品字型，昔日学生们活动的中央操场，忽然间立起无数木柱，横七竖八拉着蜘蛛网似的绳子或铁丝，挂满了雪片般散发着血腥味的纱布、绷带和床单。地表上绿茵茵的嫩草，并没有享受到盎然春意，几乎弯腰驼背，缺胳膊少腿，让土黄色摧残得失去了本色。这所医院规模不小，专门负责接纳武江四周作战日军的重伤号，平日里由一个连伪军和一个小队日军担任巡逻警戒守卫任务。

重伤被俘的省委特派员名叫陈宇达，五十多岁河南人，由警察局侦缉队抬进医院，便安排住在学校北侧一个单间里。陈宇达是中共老情报人员，一个人到武江城已经有一些日子了，公开的身份是戏班的管账先生。早年，陈宇达在上海与张青一起共过事，以后各奔东西彼此数年未曾谋面，是误打误撞在大街上让眼贼的张青碰上了。张青对陈宇达是知根知底，屁股上有几根毛都清清楚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自然没有花费多少口舌便说服了他。陈宇达身在江湖多年，经验老道见识甚广，与张青达成一笔肮脏的交易，向76号特工分队提供了武江市地下党的联络图。昨天晚上右胸中枪倒地，闭眼前他没有解开一个疑团，他妈的，究竟是因为暴露了什么，自己人开的枪，还是张青手下要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早晨八点多钟，麻药过后，伤口吱溜吱溜挤出难忍疼痛，陈宇达慢慢地苏醒过来，看到张青模模糊糊的身影在床边晃悠，心底油然冒出一股无名之火，真想问一问张青讨一个说服。

“哎哟。”陈宇达呲牙咧嘴，终于放弃了坐起来的努力。

“老陈，你醒了？”张青惊诧，俯下身问。

“嗯。”陈宇达有气无力应了声。

“这就好，这就好啊，”张青喜上眉梢，端出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

陈宇达半睁半眯着一双细眼，仅仅是迸出几个字：“你，你，等我伤好以后再说吧。”

“手术很成功，你得好好地修养，尽量少说话。”张青轻轻地拍了拍陈宇达的手背，把被褥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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