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煜无奈,只给招来一旁侍童,着其入后院取件锦袍来。沁媛身旁的亲信,祈煜是不敢随意指使的。
沁媛兴致好,叫人取来笔墨纸砚,就着朦胧夜色,执笔行书。
祈煜从背后揽住沁媛,修长的手指覆在沁媛的手背上,不轻不重的力道,顺着沁媛一起行楷。
温热的怀抱一下覆上来,掺杂着淡淡地梅香。沁媛侧过头,对上祈煜的俊脸,不满地嘟喃:“温於给你灌了多少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多饮了几杯,与温兄无关。”祈煜手上不停,仍是极为认真的行书。
沁媛一边回头继续行书,一边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们两个,究竟是谁在利用谁?”
“不甚清楚,不过,鹬蚌相争,得利的总不会是我们两个。”祈煜想了想,回道。
“那条航道,本公子并不是非插手不可。”沁媛回道。
“既然迟早都要动手,不如趁着乱局,趁火打劫。”祈煜点头,“我不想它将来,成为你的阻碍。”
“夫君委实狡诈。”住笔,沁媛从怀中取出私印,落款。
祈煜心中突生不安,凝视着素白纸张上的暗红方印,低声说道:“此地不宜沾染污秽。”
“夫君且安,本公子不过想借儒生之口,流芳百世而已。”觉到祈煜心中的顾虑和不忍,沁媛低声保证。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清秀的嗓音,让人不得不加以留意:“闲花散落更声漏,碧檐参差暮雨流。银甲戎归哀狂豪,青袍贻误去儒生。”
沁媛循声望去,不动声色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挥手示意放行。
那人走到沁媛面前,双手一缉,行了个平礼。
“小生素闻公子之名。”沁媛回礼,“刎颈之交,忘机之友。先生所说,果不欺我。”
“小生傲杀,人间少得几回友。杜兄为人友善,小生方敢攀之一二。”那人回道。
“先生不识公子欲与天公争华堂之高志,小生冒昧,欲闻之。”沁媛倒也不避嫌,直直地盯着对方,丝毫没有深闺女子的羞媚之色。
“小生云游四海,淡泊明志,诸事皆抛,差点,连身份也都忘却。”那人四两拨千斤,将话题丢回给沁媛,“身已无一物,有何来的鸿鹄之志。”
“只这身份,不就够了?嗟食之人,哪怕苦历十世,也未必如此。”沁媛为难道。
“凤凰涅磐,仍需于烈火中自焚,背负人世间的不快和仇恨恩怨,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和幸福。同样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们才能得以更美好的躯体得以重生。”那人望着窗外竹林,幽幽中,透露着对神诋的无限崇敬,“嗟食之人,恐食之不易。”
这个传说,沁媛曾经听闻,甚至,曾经疯狂的膜拜过。
为了凤凰死的壮烈,亦为了自己与其何其类似的命运。
凤凰在大限到来之时集梧桐枝于自焚,在烈火中新生,其羽更丰,其音更清,其神更髓。
故名,涅磐。
沁媛立国之初,定国号为朝凰,亦有凤凰涅磐之意。
“利者自利,得者自得。本着一场交易,我们既是同盟,亦同为敌手。得之多少,各凭本事。”沁媛神情微敛,疏淡了三分,似笑非笑。
“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小生今才方知,其言不谬。”
“公子承让。”沁媛笑道,语句中却已无笑意。“公子有何要求,但说无妨。这般拐弯抹角,小生惶恐,怕帮不了公子。”
“家父久卧病榻,急需良药救济。恰逢家里银两紧缺,特向公子借金五十万。他日家里缓过来,再还于公子。”那人别有用意的说道。
沁媛沉吟不语,锁冷漠的语调,视来人的脸,想看出他说话的真假。
“公子可愿?”那人又低声一问。
“那给看公子的诚意了。”冷漠的语调,一字一句没有温度似的从沁媛嘴中吐出。
沁媛浅笑略敛,黛眉已微蹙,露出沉思模样,右手却已不着痕迹地握紧祈煜。
祈煜回眸望了沁媛一眼,会意,略一低吟,即口而出:“银两可借公子应急,但我们夫妻家业不大,总不能此般挥霍。若公子愿拿家业做底,至少良田十亩,我们夫妻方才放心。”
“囫囵吞枣,食之无味。公子一次吞得太多,不怕被噎死。”呆愣一会儿,那人笑意重拾。
“吞得与否,与公子无关。”沁媛面色稍沉,犀眸盯着那人,“土地可以再夺,位置却只有一个。孰轻孰重,公子自个掂量清楚后,递交国书吧。”
“公子切记,傀儡不好操纵。特别,是小生这种人。”那人心中突然窜起一丝不安。
“公子且安,小生意不在此。”魅惑的声音逸出,沁媛轻抿双唇,淡淡的看着,一切似皆不在她眼底。“姜太公垂钓,醉翁之意不在酒。本公子放线,愿者上钩。公子若不愿,没人迫得了公子。”
“忙了半天,公子到时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人蹙眉,隐见忧色悬于眉间。
“公子觉其可能?”沁媛反问。
两人相视一笑,竟有相见恨晚之意。
“公子有大事要做?”那人瞥了一旁书画,明了的问道。
“小生的叔叔和凌国娘家来的遗子不识抬举,奢侈傲慢,小生厌烦已久。”沁媛也无意隐瞒,一五一十的如实相告。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略饮了一口茶,房弟弟吟道:“那小生倒可助公子一把。“
沁媛并不在意:“有劳。”
那人起身,拂手将桌上茶盏摔落。
屋内众人诧异,不由往这边看来。
这时,那人方缓缓吟道:“桑女凝眉黛,机杼织幽思。闲庭空舞榭,梧桐醅樽酒。爹娘悲失路,徒道复无归。青梅执泪眼,风波尽寒颜。朝露消秋月,凰羽宁浮嚣。霖铃没百草,朝坤灭凛林。”
那人所吟,名为《采桑》,乃韦氏子孙韦少华所著。韦少华,字旷然,乃儒学鸿士子贡之徒。
若论植桑,中原之地,非凌国莫属。
而凌国以锦缎闻名各国,各式绫罗绸缎层出不穷。钦州韦氏,更以顾绣闻名,为“天下第一缎”。
顾绣,点染成文,翎毛花卉巧夺天工,山水人物逼肖灵活。丝线取之冬蚕,茜墨染之,丝如薄刃,极为珍贵。其成品,为双面,正反图案不一。织品一角,以韦氏独制顾丝妆以牡丹,为韦氏家徽,旁人仿制不得。
延安五年,朝凰伐凌,国危,绝粮于城内。韦少华临危不乱,处变不惊,一首愤诗,激起困顿之众。苦战数日,终被飙骑将军陆邵峰施巧计破城。韦少华绝望之下,自刎于城垣,以血昭明志。
自此,这首《采桑》绝诗,也随皑皑白骨,陨没于残风古卷中。
既为禁忌,今却被狂人所吟,不知是福是祸兮。
“古之武者,穷兵黩武,若无文人佑之,亦不知习文人之长。古之文者,安于玩乐,若无武人佑之,亦不知习武人之长。故而,古之双赢者,无有不取长补短者。取人之长,补己之短,而假己之长补人之短。是为取长补短,双赢也。”那人一诗道完,又说了一通道理。
“借人之长补己之短,是己胜;以己之长补人之短,则彼胜。互借长短是为双赢。古之圣贤文武兼用,以至国泰民安,成其大治。公子高见,小生佩服。”祈煜回道。
这时,一人转轴拨弦,一曲应声而来:“故斋偏南朝,依稀何去年,暗香浮动月眉梢。三两疏影几处愁,悉悉,谀兮。淮山旎黄叶,凄清拙岁华,孤霜傲雪白莲瓣。万千思渺系兴亡。簌簌,虞兮。”
曲罢,全场寂静。
如此叛逆之曲,不知何人所道。
“好一曲凌国殇调,好一段忠君爱国。公子高才,在下佩服。”良久,沁媛方淡淡说道,无甚在意。
全场静了下来,与方才的宁静相比,多了一份凝重沉滞。
凌国遗子董日奎听闻,先觉耳熟,如今细细嚼来,却是骇人。
良久,董日奎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沁媛面前,俯首刚要跪下,却见一道寒光自其身后突射而来,直飞向沁媛所在。
众人大骇,皆不知其所以。
祈煜惊恐之下,来不及多想,起身将沁媛揽入怀中,唯恐其损之分毫。
只听铿锵一声,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凛冽的剑气霸道狂妄,硬生生地将蘸了剧毒的暗器截下。
暗器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将藏在暗处的刺客引出。
破竹声起,竹屑乱飞,不擅强身之道的文弱书生不少受了迫害,带伤惊慌的四处逃逸。
几十名刺客亦不顾旁人,手执利刃,只认准沁媛所在,妄要毙沁媛于其下。
数十人摆成阵型,与沁媛的护卫绞杀在外,双方以命相搏,沁媛一方虽寡不敌众,却也是相持不下。
祈煜镇定下来,虽依旧揽着沁媛,将其护在怀中,但心境却不复方才一般。
恼怒、悲哀、怜惜……
一种复杂的情愫,连祈煜自己也道不清,诉不明。
以己命设计下套,欺瞒了世人,又何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身旁之人。
忽而,温热的鲜血溅出,沁媛身旁的侍卫突然发难,众人始料不及,沁媛却未受损伤。
沁媛微讶,看向祈煜,只见他身上虽沾了鲜血,却也未受伤害。
心下稍安,握着祈煜的手松了松,再转头看向身旁的,竟是董日奎。
沁媛冷哼一声,嘴角挂上了一丝邪魅的笑容,用打量猎物的眼光,打量着董日奎。
这时,温家的家奴加入战局,缓了沁媛一方的窘迫。
不过半个时辰,昀霖军闻讯而来,将局势控制住。
昀霖军统领丁侥清走到沁媛面前,右手按剑,单膝跪下:“臣丁侥清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沁媛虚抬右手,笑了笑:“朕无大碍,丁卿救驾及时,何罪之有?”
“微臣惶恐。”丁侥清回道:“皇上,此处乱贼作祟,恐伤及皇上龙体,微臣斗胆,恳请皇上起驾回宫。”
沁媛站在那里,并未回话,只静静的看着不远处的乱战。
在骁勇善战的昀霖军面前,刺客们落了下风,已然无力反戈一击。
遍地尸骨残骸,鲜血汩汩汇成了血海,漫天噬人的红。
甲胃分明的昀霖军中,最后一名黑衣刺客如猎鹰般的嘶鸣,哀声绝九重,长风破苍宇。
一瞬间,一种压抑已久的力量冲破了冰层,溶入了沁媛的心里。
昀霖军将士的利刃插入刺客的身体里,阴寒的光芒,奈何留不住英雄气短的悲凉。
沁媛冷漠地看了看满地的尸骸,又茫然的将目光投向远方。
“丁卿救驾有功,擢升督军统领,兼率骁骑营右军。”斟酌了片刻,沁媛缓缓说道:“这次刺客的事情,朕就教给你去办,望丁卿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
丁侥清为难的低下了头,闷声应了一声:“是。”
骁骑营右军,沧州高家高恩平之子高赭亚所辖。高赭亚,字霏凡,高恩平长子,高家赭字辈中的佼佼者。天冥十一年,赴武举,三元及第,蟾宫折桂,领骁骑营右军。
沁媛此番恩赐,意味着什么,丁侥清偏生装不得糊涂。
弱肉强食,世间霸道。
高家和丁家世有怨仇,已呈水火不容之势,不是敌亡,便是己灭。
点了下头,沁媛有礼地冲聂虞低声笑道:“事出突然,朕防卫不周,让殿下受惊了。”
聂虞眉头一皱,思及沁媛于此揭露他身份的原由,只能压下满怀心事恭敬地回道:“劳皇上担忧,本王无事。”
“这京畿之地近日不甚安宁,丁卿怕是要大肆搜查一番。殿下孤身而来,朕委实担忧。”沁媛说道,“朕尚记得,当年萦妃初至趾国,入主悠邈宫时,满殿海棠,争相绽放,煞是好看。”
“皇姑姑出嫁时,本王尚年幼,今是记不清皇姑姑的容貌了。”聂虞低声说道,那声音,不似真实,“如今皇姑姑虽已不在,但本王仍想一探故居,瞻仰皇姑姑的遗威。”
闻言,沁媛淡淡笑了,扑扇着睫毛,平添柔媚,我见犹怜。
祈煜在旁默默地凝视着沁媛,温柔而宠溺。
――――――――――――――――――――――――――――――――――――
ps:本人前面写得含糊了点,各位读者看不懂也无碍。因为从下一章开始,前面埋下的许多伏笔、问题、计策皆会浮上水面,本人准备开始一次解密之旅。
\');
阅读帝沁源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