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的8月17日,这天,我们在罗城那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上看见了少女梅兰。
之所以能把这个日期记得如此清楚,事后我分析,也许是那天我喝醉了的缘故。是的,一切都似乎和酒有关。
那天我们从冯倩的婚宴上下来,都喝了不少酒,但都没多少醉意。冯倩是我们高中时的同学,一个长相不错的疯丫头,高考落榜一年之后,通过1996年8月17日的那场热闹非凡的仪式,她就变成女人了。看得出来,对冯倩变成女人这个现实,王晓明是非常不满意甚至是极度痛苦的。
“她他妈的早就是女人了!”王晓明在那天向罗城不怎么干净的街道上吐出了一口酒味十足的痰,同时对我们针对冯倩由丫头变女人说法中的不妥之处进行纠正。
“是我他妈的把她变成女人的!”那口痰在被8月份的强光蒸干之前,他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王晓明的意思是他曾经把冯倩弄到床上办过。虽然我们一直都知道他喜欢或是爱她,他一直对她有着“办一下”的企图,不“办”不足以表明真爱。但我们更明白的是,他――王晓明、这个有着“王二俅”外号的他,这么美好的事情,他根本办不到。高中三年里,冯倩虽然疯,但人家根本就没拿正眼瞧过他。
所以,王晓明的说法遭到了我们暗自在内心的奚落,都喝了酒,都不愿也不敢用激烈的言辞来打击他,所以我们都在内心对他的说法充满不屑。在罗城淳朴的民风中间,人们通常把那些说话没谱、行事莽撞的家伙统称为“二俅”。而这个“俅”字,是罗城当地的土话,暗含了*的意思。其实在上高中的那三年里,我们就已经发现了王晓明身上具有做一个“二俅”的所有特质:说话没谱行事莽撞都不用提了,把他惹急了他敢“操”老师的妈。遇到激烈争辩的场合,如果他在场,就没人再辩,因为有他参与的争辩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你跟他越辩你就越糊涂,更重要的是你的糊涂大多都是因为他的耳光。在高中三年里,王晓明用左右开弓的耳光打掉了别人多少门牙,我们都已经记不清楚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时间可以让你忘掉耳光,也可以忘掉门牙。在那样的岁月里,王晓明用他的耳光打掉别人门牙的同时,也为自己打出了“王二俅”这么一个外号,他在家排行老二,叫起来倒也贴切。王二俅之所以是一个“二俅”,更重要的是他对“二俅”这个称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什么比这更“二俅”的呢?哪个女人或丫头愿被这样的人办呢?自吹自擂,用嘴“办”,是个男人都会。
显然,王晓明变成王二俅、冯倩由丫头变成女人,虽然都是一个“变”字,但却有着实质上的不同。中间具体有什么不同,我们不用去做太多无谓的分析,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了,谁能与之抗衡呢?王晓明虽然变成了王二俅,尽管这过程中我们有人为之付出了门牙掉落的代价(周涛到现在说话都还漏风呢),但却并没有影响我们和王二俅继续做朋友。这样的结果难免会让我们失落和伤感,但门牙和朋友比起来,孰轻孰重,我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我们就那样失落和伤感着,走在1996年的8月17日。
那天的罗城,我记忆中的街道上已不再像记忆之前那么朴素和干净了。罗城――我们的家乡,这个只有不足两万人的小城镇,就在那天,似乎突然将有史以来它所能生产出的垃圾都从角落里清理出来堆在了街道上。纸屑、滥菜叶子、下水道边的呕吐物以及塑料袋的白色污染,这些和“朋友就是用来出卖的”诸如此类的流行言行比起来要干净得多。罗城的八月份骄阳似火,它蒸走了我们体内的水分却蒸不走体内的酒精。街道上热气腾腾臭气哄哄。那年我们淳朴的家乡在一夜之间多了三类人:小姐、孙子和爷爷。满街游走着要帐的孙子,却找不到欠债的爷,小姐则像润滑剂周旋在中间。
“你们说,我们现在去干什么?四个大老爷们在街上这么晃总不是个事吧?”在罗城街道上的一处树荫里,我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周涛用那漏着风的嘴如此问我们。周涛自高二那年在一场莫名的争辩中莫名其妙地掉了门牙后,就一直没将那两颗牙补上,这使他说话时总感觉有个风箱在你耳边扯,有点咕咕囔囔的,听起来让人又吃力又恼火。他的话让1996年8月17日这天的我们――至少是我若有所思。是啊,我们不愿做孙子,没资格当爷爷,也没条件做小姐,更不愿捡垃圾,我们该去干什么呢?也只能在街上随便走走了。
王二俅像个黑社会老大,嘴里一直叼着一根从冯倩婚宴上带出来的牙签,刚吐痰的时候都没能一块吐掉。可惜少了一件风衣和一副墨镜,使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像一个找不到爷爷的孙子。他问:“你们谁身上还有钱啊?”
我们都没敢接他的话茬,知道谁接了谁倒霉,接了就得出血。为此我们得到的血的教训太多了,血的教训让我们学会了闭嘴,学会了装傻充楞啥也听不明白。
王二俅有点火了,“呸”地一口,将唇间的牙签喷射了出去。那牙签像一支短小精悍的箭,扎在了一位路人锃亮的皮鞋上。看样子扎穿了,那路人停下脚步,回头瞪着我们,却敢怒不敢言,弯腰从鞋面上拔掉,悻悻而去。
这样的壮举让王二俅有了几分得意,他转脸带着阴笑看着我们,用右手食指点着对我们说:“你们他妈的都就给我装,都他妈的装逼!看你们能装到啥时候!”
面对他对我们这帮朋友的话语强权和压迫,我们想有所表示,但没等开口,门牙就自个儿先疼了起来。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因为这样的疼痛以及对疼痛的恐惧,我们只能哑口无言。我们无话可说。但在此时,我敏锐的耳朵却听到了坐在我右侧――张凡心里的声音:装逼怎么了,总比你本来就是孙子却要装得不是孙子可装到最后还是孙子要强得多。
张凡是我们四个中间最乖巧的一个了。在1996年8月17日这天我听到了他心脏的声音,这让我非常吃惊。吃惊的倒不是我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能听到别人的心声――这种特异功能我不相信自己能够具备,即使具备了,说出来也是令人匪夷所思,难逃故弄玄虚的嫌疑。那让我吃惊的是,我听到的――张凡心里的声音,竟然和我自己心里的声音一模一样!
张凡心里的声音刚落下,我就看见他开口了。他笑着说;“二俅,你说你现在拿着钱想去干啥?――可说好,我身上可没钱,刚给冯倩出礼,钱包都底朝天了,你们是看见的。”我们四个中间,张凡是最会和王二俅说话的一个,说出来的话,声形并貌无论真假,但听起来都是真的,没一句假话,还不忘了说话中为自己铺好话路,这也是他的门牙能得以保全的原因。
“没钱你他妈的还瞎问!”王二俅嘴里没了牙签,似乎觉得空落,掏出根烟插到嘴里,却没点上,就用舌头让烟在嘴唇间左右翻滚,“老子想到歌厅弄个小姐日一下,冯倩这骚娘们一结婚,自留地没了,真他妈的郁闷……你说这世上还有啥是真的吧……在床上把骚货干舒服了,你啥都好,口口声声说要跟你一辈子,提起裤子就他妈不是那么回事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还不是跟了别人……你们说说,啥是真的吧?!”王二俅终于下决心将嘴里的那支烟点上了,猛吸了两口,“不行,老子今天非得弄个女人日一下……不把胸口的这口恶气发泄出来,我觉得我他妈的活不过明天!”
王二俅的话让我心里产生了十分罪恶的念头,那就是希望他能立刻死掉!不要说活不过明天了,最好连今天都不要活过去。既然活不过明天,那么今天活着也是浪费,还不如把今天留着让别人去好好活!
“快说!你们谁身上还有钱?!”王二俅的咆哮凭空给罗城早已不宁静的空气中添了驴吼般的噪音,这谁也没办法。谁让你的朋友圈子出了这么个流氓呢?他反正是打定主意要把流氓做到底了,时常还口口声声地说:我是流氓我怕谁?是啊,你是流氓,你不怕,但我们的门牙怕啊。
见我们都闷声不语,王二俅知道了他再怎么强硬都不会起作用,他总不至于来搜我们的身吧。于是,他顺手从右侧的裤兜里掏出一个棕色的药瓶,将里面的白色药片倒在手上数了起来。看着王二俅的举动,我们都麻木地笑了。他的这种把戏我们都已见得太多,都有点腻味了。不用他数,我们都知道,那药片一共有102片,是安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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