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男人皆有处女情结,纵使自己风流成性,也不愿自己的女人红杏出墙而希望自己的女人永守贞洁。这无论是从伦理,还是从法理的角度对女性来说都显失公平。书中的女主角伍独贞无论在男人心目中,还是在女人心目中都是一个好女人,无论是用古代、近代,还是用现代的好女人标准来评判都是最高级别,可谓东方女神而不为过。谁曾想到这样的好女人却有着特异的悲欢和传奇的离合,说来叫人动心惊神,拍案称奇。详情端的先由另一个人物开头吧!
却说公元1928年,神州广袤的土地上有个黑河县,县里有个教育科,科里有位科长,他姓吴名东山。这一天,吴科长坐在办公桌前一边抽烟,一边拆着两封信件。第一封是黑河县中学高琛校长派人送来的《关于开展中学生春季大比赛》的公函;第二封是吴科长的家书。吴科长先看公函,很满意,心里暗暗说:“目前国家处在非常时期,人才很重要。说老实的,你高老夫子想到点子上了。记得任公说过‘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强则国强嘛’!”他口里念叨着,笔下就在公函上作了批示。接着又看家信。信是他女儿从山东苍山县老家寄来的。信上说:“我母亲日渐衰老,地方上又不安定,女儿只身在校亦诸多不便,不如合家团聚住所,共享天伦之乐,望父亲大人三思……”吴科长看了,寻思合理。当下写了回信,准备接他母女来黑河。吴科长写完信,便叫勤务员去街上送信。他又安排秘书起个公文,下达全县中学。
这所黑河县立中学是全县最高学府,自接到大比赛命令之后,立刻全校轰动了。不过师生们最关注的是两个学生。哪两个学生呢?一个是初中部的女学生伍独贞,再一个是高中部的秦胜海。伍独贞家住城北五里伍家赛,那里的美田沃土养育了这个出类拔萃的好女子。她的人品的确出众,秀外慧中,娴静明艳,才气高,功课好。学友们称她是女状元。秦胜海是城南七里秦家村人,父名秦朗天,早年在北京上大学,毕业后做过戏剧团的指导,因编写了愤世嫉俗的剧本被抓进监狱,以后几经辗转,下落不明,至今生死未卜。那时胜海年小,母亲养他成人。入了学,他刻苦攻读,从小学到中学成绩均名列前茅,深得师生们称誉。而且人也生得清秀英俊,偏巧与独贞有点瓜葛,故这两人每每被人相提并论,说他俩是天堂里的金童玉女,人世间的比翼鸳鸯。此话不无道理。
这个学生伍独贞,有个习惯,就是一放午学,爱去阅览室看十五分钟的报纸。等得餐厅的学生快吃完的时候,她才去进餐。她说:“松松散散地吃好。”这会儿,她读完了报纸,从阅览室出来去就餐,恰好路上撞着了一个女同学史霞。史霞满脸堆笑,叫住独贞,独贞以为她有什么事儿便站住脚,等着史霞开口。哪知史霞并不说话,只顾拿眼上上下下地仔细看她,好像不认识了一样。她见独贞玉亭亭的身材,细溜溜的腰肢,圆圆的脸儿,弯弯的眉儿,黑水银似的眼睛,红樱桃似的嘴唇。虽然短发齐肩,布履藏足,衣着也并不时样,但却可体朴实,透着沉静凝重的气质。独贞被看得十分尴尬,正要走开,史霞哧地一笑,促臂拦住去路,啧着嘴道:“姐姐,你真好看!”独贞更难堪了,忙问:“你是怎么了,发什么神经病,尽说些不着道的疯话。”史霞撇嘴道:“疯话。这是疯话么?实不相瞒,咱教育科长的小妞儿刚刚从山东老家来,大家见了,都说她长得好,艳压群芳,必定夺你的校花,所以我才仔细地评价。”独贞一听满脸泛红,心里隐隐动气,严肃地说道:“史霞,你这就不对了。校花的说法,我从来没听说过。当学生是学学问的,那无聊的事,我们还是不管它好。你说我是校花,有什么凭证,实话说给你,我当我的学生,校花与我不相干,谁当它我都衷心地欢迎。她科长小姐愿意当就叫她当好了。”史霞受了抢白,怔住了。独贞怕伤了她的心,抿嘴一笑,打个圆场说:“史霞,当今的年青人考虑的是学业,至于那些小邪门,小动作我们不必管它。”史霞羞愧了半天答话说:“姐姐的话对,不过选校花的话是学生自治会传出来的。”独贞摇头说道:“我不信,学生会决不干这种事。如果有的话,准是王前进鼓捣的。”史霞的脸一红说道:“不错,是他说的。你不知道吧,我和他是姨老表哩!”独贞后悔失言,忙笑道:“哎呀,不知道你们是亲戚,真对不起。”史霞道:“你不用多心,我不会告诉他。”独贞谢过说:“眼下大比赛就要开始,咱们应该积极参赛,千万别操外务道的闲心。”
史霞低声说:“我没有信心,落了名次白丢人现眼。”独贞劝道:“当然啦,谁都想榜上有名,可你不参赛,哪会有名次呢?即使失败,失败也许是动力……”正说到这儿,一个女学生风风火火的赶了来。大声说:“独贞,史霞两位姐姐,你们站在这儿讨论什么问题呀?”独贞回头一看,来者是程美丽,便笑着说:“随便说几句闲话儿。”程美丽不信,道:“我看你俩指指戳戳的大半天,不像是讲闲话儿。别瞒我,我是火眼金睛的孙悟空。”独贞收了笑道:“真的是闲话儿,说说比赛的事。”不等说完程美丽急道:“胡侃,不像!”独贞又抿嘴笑了,说道:“别说尖刻话,是真的呢。不过除了说比赛的话,还说了选校花的事。”程美丽一惊,“学校选么?”独贞道:“我也不知道,是听史霞刚才说的。”程美丽没有问史霞,只一沉思,忽说道:“这事要真呢,我就投你一票;要是无中生有,假的,上帝有灵叫那个放空炮的人遭五雷击顶,问她个招摇撞骗之罪!”一句话冲得史霞慌了神,忙叫程美丽的绰号道:“泼小子你别一嘴扫千家,好不好?”独贞笑着责怪程美丽道:“美丽,你说话该检点些儿,别把笑话当了真!”程美丽笑得弯了腰说:“闹着玩的,史姐原谅我吧。”独贞生怕她们再往下唠叨不出什么好话来,便说吃饭。史霞也顺水推舟拉独贞、美丽两人去教育科,看新来的科长小姐吴美芳。程美丽哼了一声说:“这回我和独贞姐不去了。请你上复吴小姐:她入了校,我们一定特地拜访。”说完拉着独贞,朝史霞点点头就走了。史霞忽然想起自己也没有吃午饭,就急急赶回家去。
史霞的家在教育科里,和吴科长家隔道墙。所以她一到家又顺便来找吴美芳。美芳惊异道:“科里的学生都早回来了,你真用功,到这时才回家。”史霞并不答话,对着美芳好一阵子愣着看,看了半天,自己觉得美芳、独贞一个像带露的牡丹,一个如出水的芙蓉,实实地难分上下,但若细细的地品来,独贞到底比美芳高一筹儿,是超群绝伦的。她一头想,一头仍是定定地看。美芳觉得怪难为情,真想骂她一句,忽一转念,自己刚来几天,万万别得罪人,造次不得,只好缄了口,换口气道:“史妹妹,你看啥子?我一定有不合适的地方了。”史霞讪讪一笑道:“美芳姐,你来得真巧,一是赶上了全县的大比赛,一鸣惊人;二是也赶上了学校选校花,你一定名列榜首。”美芳心里一震,正要问个所以,只见一群女学生摩肩攀颈联袂而来,其中好几个美芳已经见过面,也有没见过面的。美芳的母亲何太太连忙招呼:“美美哟,快接她们进屋。”美芳白了何太太一眼,噘嘴道:“在这儿你还美美、美美的叫多不好听。”何太太笑了说:“好好。叫你的大名,不叫小名美美了,好不好。”史霞听着一旁暗暗地笑。吴美芳一总儿将她们让进屋去,立刻椅子凳子都座满,黑压压的一屋子,好不热闹。何太太挤在角落里,不住地叫美芳倒茶、拿瓜子儿。女学生齐说:“谢谢大妈,别客气。”说着一边嗑瓜子一边说笑。何太太插话说:“美芳没出过门,新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多请各位小姐关照了。”马督学的女儿马贵芝发话说:“大妈,这个你只管放心,我们姐妹们自然会尽这个义务。话又说回来,这年头到哪儿,哪儿是家。大妈,我老家是河北,随爸爸到这来,我觉得这儿就是家了。”何太太固执地说:“话虽这样说,俺上了年纪的人总有个小小心心的习惯,何况如今是兵荒马乱的年月哩。”贵芝说:“我妈也是这样儿,我说她脑子不开化,她说我初生的犊儿不怕虎,有一天吃了亏就信服了。她还说,如今这混战的时候儿,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羽,坏人脑袋上也没批字,谁知道他是好是坏。我妈妈的话可对?”何太太笑着说道:“所以是了,太凡上年纪的人总好思前虑后的,不比你们年轻人只会寻乐儿。”
正说着,院里走进一个毛头小伙子,十七八的年纪,活泼得倒像开了扣儿的猴子,进门就嚷:“贵芝姐,咱妈喊你有事哩!”只一句话就一溜烟走了。何太太笑着说:“是个虎小子。贵芝小姐,你几个弟弟?”史霞抢答道:“她就这一个弟弟,看小可是个中学生哩。”这时何太太转脸向着史霞,手拍自己脑门寻思道:“唔,看我这记性儿,前儿个见过这位小姐了,倒又忘了,叫――”美芳微嗔道:“妈妈,你的记性就是不中用。”便指史霞说:“她不是史副科长的千金史霞姐姐嘛。”何太太被这一提方明白过来,连声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正要往下说,忽见吴科长胳膊上挂着棉袍儿,满头是汗地走了回来。女学生见科长这模样,知道该更换衣服了,便一齐告辞出来。
吴科长随便换了外罩,洗了脸,坐在躺椅上,抱起宜兴水壶抿茶。又慢慢点上一支哈德门香烟,连抽几口,自言自语道:“鬼天气,说热就热了,说老实的,哪像是春天。”何太太接声唠叨道:“老货,九九八十一――狗儿寻荫地,现如今惊蛰过了,虫都起身出土,哪得天气不热。春天归春天,早早晚晚防着着凉。你穿这么单薄,不是自找不舒坦吗?”吴科长不耐烦了,打断她的话,说道:“少说点儿,积点德。说老实的,我懂。春捂秋冻,没灾没病。话是这么说,说老实的,那也得因时制宜,不能人热死了,还捂着。你也太唠叨了。”又转脸对美芳说:“还有美美也该朴素些,别一味的洋气,没看这是啥年月,说不定明儿军队就开过来打仗呢?张作霖还不归服呢。”何太太受不了这抢白,变了脸,生硬地说:“我们娘俩都不好,明儿个回家得了!省得吵闹你,落不是。”吴科长忙改腔调,软软地说:“你要一天到晚地唠叨,说老实的,同仁们准得说我怕老婆,得了妻管严!”何太太听了心里好笑,且不做声,去厨房喊掌锅的盛饭。
这里美芳问:“爸爸,你今儿开啥会来,回得这么晚?”吴科长叹口气道:“你不问也罢了。”美芳急说:“爸爸,你说说有什么不好呢。”吴科长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原来是个大商家要来县里开洋行。说实在的,杨县长不同意,但又很棘手,说要商量商量。”美芳不明白问:“县长还管洋行么?”吴科长道:“这事你不知,这个开洋行的不是一般人,说实在的,他的来头大,与蒋主席有点关系,说实在的,是秘书长写的信来,他是官商。”美芳没什么说了,吴科长道:“你现在是上学,就好好地用心读书,说实在的,社会上的鸡飞狗斗,问它做什么。说实在的,你敢参加这次全县的大比赛么?”美芳嘻嘻回答道:“敢,爸爸。我在家的成绩并不差,这儿的比我们老家高。试试要不出眉眼来,我从此就不上学了。”吴科长听了心里一凛,不高兴地道:“说实在的,不上学像话么?从古至今,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现在,说实在的,你争强争到爸爸跟前了。说实在的,倘若失败了,来下次,失败是成功之母。说实在的,你小小年纪就负气任性,可要不得。说实在的,爸爸批评你。”美芳微笑着撒了一个娇说:“爸爸,我也得批评你呢。你那‘说实在的’不好。难道你不‘说实在的’说的就不是实在话。记得上次你回家住了十天,我记得那十天里头你说了四百二十一个,一天平均四十多个,您不觉得有点儿罗嗦吗?”这句倒把吴科长惹笑了,骂道:“薄嘴的丫头,敢端爸爸的底,说实在的,不。说实在的,唉!说实在的爸爸说惯了,改不了啦。记住,讲文明,说实在的,是学别人的优点,如男女平等啦,妇女放脚啦等等,等等,说实在的,可不要去钻牛角尖儿专学毛病。”一气说了这句话,脸都拗红了。美芳一旁咯咯地笑个不住。吴科长一板脸说:“美美,没老没少的,说实在的,成何体统,讨打哩!”美芳可不怕,反笑得更响了,说:“爸爸。如今是民国,实行新潮流,女人放脚剪发,你还拿清朝皇帝的圣旨教训人。我才不听哩!”吴科长一时说不出话来。恰在此刻,何太太领着女佣人端饭进来,便接口说道:“她爸,美芳是个家里疯,在外头可是很稳重的,脸上能刮下霜来。跟她小人儿吵吵什么呀!”吴科长乐哈哈地说:“说实在的,我们是新式的三民主义家庭,可以互相批评嘛。说老实的,我是一科之长,也是一家之长,作风该民主嘛。”何太太嘴一撇说道:“说得比唱的好听,你民主个屁,孙中山没把你调教好。反正啦,我老粗斗不过你老细,你刚说一句,抢白我半天。”一席话,听的说的都笑了。
吃着饭,美芳又发问道:“爸爸,那个大商家叫什么名字,他为什么要跑到黑河来开洋行呢?”吴科长摸着下巴深沉吟道:“说实在的,这个人的身世我也摸不清。据杨县长讲,他是本县华侨任国栋先生的干儿子,生于国外,长于国外,为了实业救国才回来的。”美芳大感兴趣说道:“我给爸爸提个议,他既是华侨,又是战后千里归故乡,兴办实业真真的是爱国之举,等他人到之后,何不请他去学校给我们学生演讲演讲,也好叫我们青年人开开眼界呢。”吴科长道:“我原也这样想过,说实在的,后来我又想,外国再好,也不是祖国,我们不能崇洋亲外,忘了自己的家乡热土。”美芳听了也就无话。何太太接腔道:“真真你们当官的爱洋气,不知从哪儿钻出个野人来,你们就接天使一般地接他,是神造福,是鬼招祸,天晓得!”吴科长摇摇头,又猛喝道:“你这个该死的,蒋主席的亲朋你褒贬他,说实在的,实业救国是现今的大潮流。你没睁眼看看,我们的国家眼下是战乱迭起,国弊民穷。说实在的,不革故图新,那么,说实在的,老百姓就永远没好日子,三民主义怎样实现!你懂什么,说实在的,信口开河!”何太太并不紧张,慢声说道:“老头子,动那么大的肝火干啥子呀?实业救国,开洋行也是实业,它救了救不了。要是引来个假货,狼钻进屋里不咬人才叫怪哩!”吴科长愤愤地说:“你也说得有点理儿,说实在的―”不等说完,美芳忙打了圆场道:“得了,得了,爸爸的话有理,妈妈的话也有理。”吴科长气消了一半,摇手道:“说实在的,华侨任国栋是个著名人物,德高望重。何况还有蒋主席秘书的手谕,怎会有差错呢?美美呀,你妈妈在老家受过外国人的气,说实在的,是不是有点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说实在的,头发长见识短呢。”何太太并不分辩,微微哂笑,不冷不热地说道:“那你就把头发长见识短的人撵回老家好了。”吴科长听了揉搓双手,连声慨叹不已。
再说县长杨叔农,本是个精明干练,有作为的人,从他上任那天起,就一心念着黑河人,他鼓励农民大生产和联合自卫,初步改善了人民生活和创造了一个安定环境,但是连年的内战给黑河的创伤太大了,未能彻底恢复。恰在这时,任国栋的干儿子任应节带着蒋主席手谕来到黑河开办洋行,实行实业救国,杨县长闻信,愤然说道:“什么实业救国。搞这么多年了,到底实业也没救了国,倒是外国人更加严重地压榨中国人。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谁知道?”于是断然拒绝。不承想,不到十天,上峰来了一纸公文,把杨叔农调出黑河县。这样一来,那位任应节少先生就顺顺当当地驾到黑河,圈地建房,开办起洋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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