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我已经是一个很像末暮的女子，穿深色宽大的袍，绾髻，眼角风致，艳丽中又有冷冽的妖娆。宽大的襟口，露出伶仃的肩，无论何时我都是这样的穿着，冬日寒冷就系上一条紫狐皮。怀抱着乌木琵琶，我跟这凌墨竹走进一间静殿。

有很多人都在，我看到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穿着月白儒衫的风雅男人。他叫郁僧旒。

一瞬间的怔忪，我笑了，靠近他，“这位是……郁先生？呵，幸会。”

“嗯，木宫主……幸会。”他看见我也愣了一下，随即疏淡有礼的应答。他从原来，就是得体的男人。

“呵呵，墨竹真是好本事，请得到先生呢。”我对他巧笑，转头看不远处的凌墨竹。

郁僧旒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淡淡地道：“啊，我毕竟是她师伯。”

“是么？我都不知道。原来郁先生和凌墨竹还有这样的关系。”我掩口轻声笑，挑眉看他，“哥哥以前为什么没说过？”

“……”他没有回答我，走开了。若诗走过来递给我一杯香雪酒，我咬着唇对她微笑。

郁僧旒的话，大约是个不守信用的让我生气的男人。

那些日子我都一直住在这里。有趣的是郁僧旒住在我的隔壁。

每夜都听到他在吹叶子。声音清细，平和安宁。一直没有听到他弹琴。

有一天夜里无眠，和衣抱上琵琶出门，他坐在曲廊上手中捏着一片杨树叶子，看到我出来放下叶子淡淡地微笑，“吵到你了么？果然还是只有你听得到我的曲子呢。”

“你不但会虚弹古筝，还会吹叶无声么？”我一笑倾身坐在他身边，“为什么现在不弹琴了呢？”

“你成了绾木宫历代最强的宫主呢，纠然。”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园中的桂树随意地说了一句。

“还好，因为继位得早罢了。”我把琵琶放在一边，拔下琉璃发夹，把长发披散下来，“对了，你和末暮怎么样？她为什么没来？”

“末暮？”他疑惑地转过头看我，“她怎么？”

“四年前你不是跟她一起离开的么，难道不是么？”

“我们不是一起离开的，她先走，走之前来找过我。让我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郁僧旒的面容平淡，只是简单的诉说，“末暮她很关心你呢，不想让你接触像我这样有太多过往的男人。虽然那时你还是个孩子。”

“过往？”挑眉，“哦，我想起来了。那个曲子，你第一次弹得那首曲子，很哀伤。是弹给谁的呢，哥哥？”

“……”他沉默着，过了一会次笑了，眉眼温柔，“你长大了呢，纠然。听得懂我的曲子了。”

“是啊，所以哥哥告诉我吧，那个人是谁？纠然很好奇呢。”

“……她叫初尘。”他的眼睛带有某种缅怀，但是已经平静了下来，所以他对我说了，“她的琴弹得很好。”

“呵呵，所以才要我弹琵琶吧，哥哥的私心。”掩口而笑，这样的事我已经稍微想到了，“那后来呢？没有和哥哥在一起么？”

“她爱的是我师弟。也就是墨竹的父亲，”声音不无苦涩，轻笑，“我去竹海的那年，他们已经结婚多年，之前我一直四处游历。”

“……可以告诉我，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么？我会弹。”我忽然不想笑了，只是静默的望着他的指尖，上面夹着一片叶子，“不知道名字很奇怪呢。”

“《春雨》。”

“润物无声么？呵呵，哥哥好可怜，故作伟大。”

“纠然，你和末暮很像呢，这么直接。”他温柔微笑，像看孩子一样看着我，带着一丝无奈，“不要再穿这样露肩的袍子了。肩膀受寒，弹琵琶不好。”

“习惯了。”

我以为我和他就这样淡淡地说说话，帮凌墨竹杀了人后，我们各自分道。

可是之后的某一天，郁僧旒死了。

而且是为了我。

.那个人的袖箭射向我的时候，我突然不能动弹，我竟然中了别人的术。

袖箭射穿身体，血花溅起，在白衣上绘出一片花。不是我的衣裳，我不穿白的。

只是那一时半刻，我就可以解开他的术，郁僧旒用他的身体给了我机会。我杀了那个人。用琵琶弦削断了他的脖颈。头颅滚落，一道鲜血。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手按上大理石地板一片冰凉，“哥哥……”

“呵，”他的眼睛无论何时都是温柔的，带着自嘲的微笑，“奇怪呵，原来我很爱你呢，纠然，你这个孩子。”

他死了，箭上有毒，见血封喉。

我年幼的爱情，有的下一秒入了土。

“哥哥，那首春雨，我会弹。”我抱稳琵琶，看着他的脸，扣弦，“说好的，我弹给哥哥听。”

琵琶虚弹，人群散去。宫角徵吕，脉脉碎碎。

最后一声，我的泪终于落下，轻微“铮”声，成了最后一缕。

那样冷静的我，赭色长袍伶仃，纤肩抖动，伏在深黑的地上恸哭不止。最后的哀悼。

从此以后，有了一个千年不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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