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七 章:悲情黄孝河_秋千上的岁月 - 书趣阁
首页

搜索 繁体

第 十七 章:悲情黄孝河(1 / 2)

最新网址:www.sqge.cc

第十七章

悲情黄孝河

一九六四年三月中旬,白羽拖着一板车黄沙去汉口新华路的某建筑工地,刚到黄孝河的水泥桥边,阵阵腐臭味直冲鼻幽。他听说过黄孝河,却是第一次来,不由停下板车,到河边望了望——一丈多宽的黄孝河,其实是一条乌黑的臭水沟,沟的两边,是用草袋、牛皮纸和烂木料搭起的,一半架在臭水沟里,一半架在沟边的‘棚户’。白羽看着,不由摇摇头想:“是什么让中国人有如此巨大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呢?”却又自嘲地想:“你不是也在默默忍受吗?”想到这里,咬咬牙转过身,将黄沙拖过了水泥桥,送去了建筑工地,然后拖着空车,故意从黄孝河边的小路绕过去,仔细地看看棚户里人们的生活,不料,还未走上五十公尺,一扇棚户的草袋门一掀,一个女人钻出来喊:“白羽哥——”

“银安!”白羽差点惊掉了板车把手,“你们怎么住在这……”

银安泪如雨下说:“白羽哥,我男人不在,你进来坐一会。”

白羽放好板车,钻进用草袋和牛皮纸搭起来的棚屋。里面和外面一样冷一样臭,透亮透亮的,从一个个小洞里,鼓进春日带寒意的风,鼓进黄孝河里的腐臭,将应该是鸟语花香的春日,捣弄得象人间地狱。棚屋中间用两张破芦席隔开,里面是睡觉的地方,床上乱糟糟的,挂着发黑的蚊帐,蚊帐一头,挂着几件男女衣裤,门边堆着乱七八糟的破布、破纸和废铁,从烂木板缝中,可以看见冒着臭气泡的黄孝河水。

白羽望望破旧木桌木凳和锅灶,以及屋角上捡来的破烂,只感到凄凄凉凉的不是滋味,“士诚和孩子呢?”

银安脸一红,嗫嚅了一阵才流着泪说:“我对不住他啦——”

白羽怜悯地望着脸色暗黄的银安,望着她呆滞如浮雕脸上的瞳人,酸溜溜地感到,自己欠了她的‘债’……

一脸惶愧忧伤的银安,终于转入了心酸的回忆:“我送成龙……不,士诚回劳改队后,他没有加刑。干部说,他虽然逃跑的性质很恶劣,但没有重新犯罪,加上他是自己回去的,是有悔改的决心。后来我去找过士诚的妹妹,人是见到了,待我也很好,把她的衣服给了我几件,但她帮不了我……”银安阴沉沉的眼睛,望着棚屋的屋顶,拢拢头上的乱发悲怆地说:“从沙洋农场回黄湾后,只过了半个多月的平静日子,公社知道士诚的真实身份后,我们就成了没有根的人,来问我时只有照直说,第三天就来人拆房扒屋,把我和建业撵走了。我娘家不能回,只好找来武汉,不想,士诚的妈妈不知搬到哪儿去了,只好流浪街头,孩子饿得受不了啦,恰好碰上这个人,我……”银安偷看白羽一眼,羞愧地低下头。

白羽叹口气问:“孩子呢?”

“建业啊——”被白羽无心挑开伤口的银安,痛哭起来,“我的儿啊——”

“孩子怎么啦?”

“掉……到黄孝河里淹死了……”

“啊——”白羽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说:“银安,都是我害了你。”

银安决然地说:“不,如果不是遇上你和江干事,也许我已经死了。出来我才知道,世界是这样的大,各种各样的人都有,这黄孝河上住着的人,不少的人的经历,比我还苦还惨!建业刚死的时候,我受不了,又怕士诚回来不饶我,现在想通了,人就是这么回事,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现在这个男人大我十几岁,喝醉酒就打我骂我,我也受惯了,知道他心里憋着气,不好受……”

“平时他对你怎样?”

“还好。自从跟了他,他不许我去捡破烂。我心里过不去,硬要去帮忙,不想建业就……唉——现在他说什么也不让我去捡破烂了……”

白羽望望她,又下意识地瞥了她已挺起的肚子一眼,心想:“是什么让纯洁善良的,如蓓蕾初绽的银安变成这样?我现在能帮她什么忙?怜悯?哀叹?安慰?和她一同流眼泪?不,太虚伪了!她并不需要我的同情,不然,她为什么不去找我?……”

“白羽哥,你在想什么?”银安看出白羽走了神,说:“是不是在想士诚?他给我讲过你们过去的事,胆子真大。”

白羽一笑说:“那时他是一贯不考虑后果的乱来,我是寄生在他身上,胆子还不如你大!”

银安苦笑着说:“我是被逼出来的。”

白羽叹口气说:“我们都是被逼出来的。你为了追求幸福,反而落到这种地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唉……”银安后悔地说:“要不是我不听你们的劝,硬要士诚回劳改队,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我对不起士诚……”说着,惊慌地瞥了草袋门一眼。

“你怕那男的回了?”

银安点点头说:“他心眼窄,不让我和别的男人说话。”

“哦……”白羽站起身说:“我走了,你有事应该去找我。”

“没什么事……”银安难分难舍地又落下了泪水。

白羽掀开草袋,正要钻出棚屋,银安掏出一叠钱说:“白羽哥,你等等!这五块钱,你帮我寄给士诚,千万别将我和建业的事告诉他,说我们很好……”

“你让我帮你骗他?”

“不是,白羽哥,不能让他失去希望!不然……”

白羽望着她,点了点头,接过她的五元钱,为了不让她看到已噙在眼中的泪水,掉头就去了板车边,拿起车把手才扭头瞥了棚屋一眼,想:“我的希望在哪?”

一九六五年七月,白羽第二次去彭市河做窑,不到一个月,一窑的砖坯就做好了,剩下的工作,只是做煤饼、大砖和箍窑。由于煤没买到,没事干的窑工多去了彭市河镇街上。窑场上,只有照场子的张老头在晃悠。白羽一个人在窑工棚里看了一会书,突然想去黄湾看看。一路上,兰天、白云和田野、村落、小桥、流水,让他的心胸变得坦静舒阔,轻松地摘下一朵朵淡紫色的喇叭花和金黄色的野菊花,有时还采下一粒不知名的野果,丢进嘴里细细咀嚼……被大自然陶醉的白羽,目光驰骋,心鸟翔回。虽然入了秋,但太阳还很毒,十五六里的乡间小路,走得他满头大汗。他在黄湾村头看了看——昔日的窑场里,坑坑洼洼地积满了水。只剩下残垣断壁和碎砖烂瓦的,高士诚和银安做梦的窝儿,就象老太婆被掘开的坟。他皱皱眉头,正准备去村子里看看,被一个伫立的人影吸引住。“士诚——”

背对着白羽的高士诚,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呼唤,仍静静地呆立在那儿,高士诚面前,是堆长满杂草的坟,坟头上摆着祭奠的酒菜,三堆新烧的冥钱灰,在风中颤栗。

白羽刚走拢去,一阵旋风卷起了冥钱灰,一瞬间就无影无踪!

高士诚转过身,黝黑的脸上泪珠晶莹。

白羽惊望着他,“你满刑了?”

“提前释放。”高士诚的脸色,象画家泼上的一重浓墨。

“准备回家?”

“不,留场就业。”

“不回武汉探亲?”

“老子还有什么亲人?”高士诚怨恨地瞥一眼白羽。

“你应该去看看银安。”

“放屁!”高士诚的黑脸胀得通红。“真不该听你们的,害得老子白白熬了两年!”

白羽望着恼怒的高士诚平静地说:“士诚,你怪我、恨我、骂我、打我,我都认了,但你得给我把事说清楚。”

“哈哈,说清楚?现在说清楚有什么用?老子知道是这么回事,根本就不会在里面老老实实呆两年!老实对你说,老子只感到对不住这个坟里的人!唉——我为什么要对银安说真话?你他妈的跟老子一样浑!”

白羽凝视着他说:“士诚,幼稚不是罪恶,我和银安都没存心害你,后来是迫不得已,为了你好。”

“你为什么不帮帮她?”

“我帮她?”白羽苦笑着说:“我离开黄湾后,根本不知道这儿的变化,要不是拉板车去黄孝河遇见银安,我还蒙在鼓里!你想想,银安带着一个孩子,在武汉举目无亲,怎么生活下去?我一个人都难弄个温饱,何况是她?士诚,我看你还是把银安接到你那儿去。”

高士诚冷笑着说:“你就不会去偷?去抢?”

“什么意思?”

“嘿嘿,你倒问起老子来了!老子干吗要把一个卖瓢(暗娼)的弄回去?”

“你——”白羽怒望着高士诚说:“你是听别人说她卖瓢,还是你自己看见过?”

高士诚咬紧牙,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去过黄孝河……”

高士诚被银安送回劳改队后,不但拼命干活,还在一次暴风雨中,从湖里救了两个濒临死地的渔民。在这两年中,他不但省下银安寄来的钱,连劳改队发的零用金也舍不得花。提前释放后,请了假连信都没写,就买了车票回武汉,一路上他被即将到来的团聚激动着,轻轻哼着读书时学会的苏俄民歌,一个劲在心里诅咒汽车开得太慢,停的站太多。车到武汉时,太阳还老高老高的,高士诚汗也顾不上搽,就去买了点心、苹果和一瓶葡萄酒,临上车前,还特意在沙洋街上买了十个银安喜欢吃的‘油登子’(沙洋当地用油炸的一种面食)。他想好了,银安和孩子的衣服、玩具回去一块去买。高士诚费了好大劲,才找到臭烘烘的黄孝河,并被两岸棚屋的凄凉,和破败景象惊怔住,不由掏出信看了又看,“银安和孩子就住在这儿?”

武汉市的黄孝河边,麇集着这个社会的最底层。许多人家都没有门牌号码、没有户口、没有粮油关系,甚至没有普通城市人都能享用的电灯、自来水,他们的住房里,白天随着室外的阴晴,来改变光明和黑暗,晚上就象黄孝河的浊流,隐伏在万家灯火下。他们有着自己的欢乐和痛苦,而欢乐往往是悲哀的前奏,泪水也潜伏在大笑中。他们曾经是,或现在已经是武汉市的‘公民’,但他们的公民权利、人生保障、社会福利、一切公民应该享有的东西,乃至他们下一代的人生权利,全被无形地剥夺了,唯一对他们特别恩宠的,是看守所、收容所、监狱和意料不到的打击……这支让人望而心酸的队伍,是经由历次政治运动产生的,并随着下放农村的伟大事业而壮大。这里既有从农村倒流回的黑户、半黑户、或从黑户转二等公民的染色体,也有劳改释放犯和解除劳教的人员,还有从农村流迁到城里来的农民。这里住着万劫不复的华夏弃儿……

傍晚时,高士诚才在一个中年妇女的指引下,找到草袋掩蔽的棚屋门口。

“银安——”高士诚在门外喊了一声。

没人应声。

中年妇女一笑说:“进去得了,喊什么?”

兴奋中的高士诚未觉察她的神态,撩开草袋,走进去将东西放到地板上,听见里面有动静,又喊:“银安——”

“哎——”随着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烫着卷发的银安笑着踅出芦席问:“谁呀?”

阅读秋千上的岁月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

最新网址: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