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在胡皮德提审回来时,几个管教同时闯进来,不到一会,监号里的违禁品搜走了,白羽费尽心机做的双层牙刷盒也被撕开,里面藏了三十几枚竹针。
管教冷笑着指指监号里的另外三个囚犯说:“你们这几个家伙,太不老实了,要不是110靠拢政府,还不知你们在里面会搞出什么名堂来!竹针是谁的?”
“我的。”白羽从被子里揪起身说。
“拿来。”
“拿什么哪?”白羽惊诧地说:“竹针全在这儿。”
管教冷笑着说:“你准备在这里呆一生?工具,做竹针的工具!”
白羽无奈地说:“就在那牙刷盒盖里面。”
管教撕开盒盖,拿出工具后,满意地望了望胡皮德说:“从今天开始,110就是你们监号的组长,你们都要服从他的监督管理!”
“是——”三个囚犯都恨恨地望了胡皮德一眼。
自从胡皮德担任监号组长以来,日子过得又单调又沉闷,白羽干脆窝在被子里,以病装病。
一天早上,胡皮得被提出监号后,监号里连白羽在内的三个囚犯被管教一一叫了出去,命令他们暗中监督胡皮德。
一连几天,食量愈来愈小的胡皮德,总想找人说话,但没人理他,连他省下的饭菜也没人要,胡皮德又不愿交出去,便放在木架上。这天晚上,胡皮德在铺板上辗转不眠,白羽一天到晚窝在被子里,想睡就睡,到晚上反而睡不着,忽然,胡皮德从铺板上爬起来,轻手轻脚下了铺,到木架那儿抓了一点饭扔到地上……
白羽顺势一看,地上有两只老鼠正望着胡皮德,不一会,两只老鼠竟吃起地上的饭来,不想,胡皮德索性又抓了一把饭,蹲下身,将手摊开放到地上,两只老鼠竟跑过来吃起他手上的饭来……
白羽惊奇地望着,正趴在那儿吃饭的老鼠,目光不由移到胡皮德的脸上,白天死气沉沉的胡皮德,这时竟神采焕发,一对扫帚眉已飞扬起来,前戳的厚嘴唇,已张开得象两弯上下弦的月牙儿,小眼里闪出一阵阵对自己也是对别人的嘲讽,直到老鼠吃完他手上的饭,胡皮德才面带慈和地站起来……
“这才是见到鬼了!”白羽惊惑地想:“老鼠也不怕人了!难道它们也窥探到,他此时的心境?或者知道他已是一个将死的人?”
胡皮德走近铺板时,才发现白羽没睡着,便凑近他说:“我的罪太大了,两个手榴弹炸死了三个人,炸伤了二十多人,只怕活不了几天了。我对不住你们,别再提防我,我不会再害你们的……我明白了,是上了当,被利用了……”
白羽哀怜地望望他说:“你懂得了,但已迟了。”
胡皮德点点头,叹吟般说:“是迟了……”
※※※
吴丽华跟着白桢刚进到房里,就愣站住,小房里站着两个公安人员。罗谦玉不在家,白瑞傻呆呆地坐在竹床上,白亨仰靠在大床的被卷上,冷冷地望着两个公安人员。
白桢忙问:“二哥,怎么回事?”
“他们是送老大的《起诉书》来的,要人签收,老头疯了,老娘没回,谁签?”
吴丽华忙说:“哎呀,不就是签个名吗?喂,公安同志,谁签都可以吧?”话刚落音,一个瞥她一眼的公安人员眉头一皱,掠过一抹冷笑说:“你签也可以。”
吴丽华虽然瞥见那公安人员的神态变化,还是大大咧咧地说:“行,我来签,白桢,笔在哪?”
那个公安人员忙掏出钢笔递给她问:“你是白羽的亲属吗?”
吴丽华不假思索地说:“我是他姐。”
当公安人员看明她签上的吴丽华三字时,不由疑惑地望着她问:“你是白羽的姐姐?”
“表姐,不行吗?”
两个公安人员对望一眼,又瞥了房中的几个人一眼,收起回执,默默走了。
吴丽华没料到,这次和两个公安人员的邂逅和签名,竟导致了不久后的一连串灾厄,因为有一个公安人员认出了她……
两个公安人员一走,小房中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连傻呆呆的白瑞,望着在小房中蹒跚的吴怀羽,也露出了笑脸。
白亨见吴丽华站着在看《起诉书》,忙从床上揪起身说:“丽华姐,你坐哇!”
吴丽华一脸诧异地问:“我听你哥说,你爸爸是革命干部,解放后一家人才从汉阳一间黑房里搬到汉口来,怎么这《起诉书》上说你哥‘出身反动阶级家庭,思想极端反动,对我党怀有刻骨的阶级仇恨’?”
白亨冷笑着说:“他们想搞你,可以把你祖宗八代都说成是反动阶级,是不管那时马克思生出来没有的!要是老头真象他们说的那样,能活到五七年再送去劳教?丽华姐,你说呢?”
吴丽华点点头说:“反正,有理的菩萨总供在他们那里。”
白亨摇摇头说:“有些事是天理报应,现在挨整的一些当权派,有几个不是颐指气使,总自认为是有理的?这回也让他们尝尝,什么叫是非颠倒,黑白混淆!”
吴丽华瞥一眼白瑞,硬是将说到口边的话咽下去:“象你爸爸他们,跟着共产党打天下,天下一打下来就你整我,我整你,也是天理报应。”
白桢看见吴丽华脸上的笑容,不由问:“丽华姐,你笑什么?”
“你二哥说的话,很好笑。”
正说着,罗谦玉急匆匆走进来,一见吴丽华和吴怀羽,先是一怔,马上又反手关上房门笑起来说:“哟,是丽华来了,孩子都会走了!”
吴丽华马上蹲下身说:“怀羽,快叫奶奶!”
吴怀羽大睁起眼望了罗谦玉一会才喊:“奶奶——”
罗谦玉应声笑着弯下身,抱起吴怀羽说:“奶奶穷,一点象样的见面礼也没有。”却又转过脸问:“丽华,怎么这么久没来?”
吴丽华摸摸头上短戳戳的头发,开朗地笑起来说:“这一带有几个人没见我抱着孩子,挂着破鞋游街?我想来,但不能来……”
白桢忙插话说:“今天要不是我在武汉图书馆门口碰见她,拉她来,她还不会来!”
罗谦玉叹口气说:“我们家反正是挂了号的,既不怕什么,也不会嫌你!听白桢说,你成了有名的‘混饭派’?”
“嘻嘻嘻……”吴丽华抛出一串笑声说:“他们想逼死我,想让我难受,我就要快快乐乐地活着,让他们难受!”
罗谦玉刚笑起来,又突然沉下脸低声说:“你们知道吗?吴叔叔被枪毙了!布告都贴到我们学校门口了。”
白桢惊问:“哪个吴叔叔?”
“吴瑾哪——五七年和你爸爸他们一块打成右派,送沙洋农场劳教的!”
白亨从被卷下抽出一叠纸说:“我搞了两张布告回了,吴叔叔这个人真正直,面对死亡,满脸轻蔑!”说着,将布告摊开放到小桌上!
正当房中人都凝注在吴瑾的像,和简短的三行‘罪行’上时,不料吴丽华嗤笑一声说:“傻!”
白桢马上愣望着吴丽华说:“你说吴叔叔傻?他会几国语言咧!”
不想,吴丽华不以为然地说:“他会再多国家的语言也还是傻!”
“丽华,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已经死了的人?”罗谦玉也愤愤然了。
吴丽华深叹了一口气说:“是的,他用面对死亡的轻蔑,赢得了许多人的同情和尊敬,但他的这种轻蔑对他、对他的家人、对社会、对国家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当一个人面对无赖和无耻时,不懂得虚与周旋,保全自己,反而用书呆子的那一套,去舍生取义,去争辩是非黑白,不是傻又是什么?”
“哈哈哈……”白亨大笑说:“听了丽华姐的这一番话,还真得对你刮目相看了!”
吴丽华脸一红说:“你哥和吴瑾一块在沙洋农场的重管队呆过,以前你哥也对他佩服得不得了,后来你哥多读了些书后,就是我刚才那么说吴瑾的!”
“哦——”白桢长吟后点了点头,小房中就剩下了吴怀羽和白瑞的咿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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