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我‘烧毁了我自己’

一阵晚风，拂乱了心馨的鬓发，撩起了她的衣袂，不由瑟缩了一下，抬眼望望西天——血红的火球，只留下它烧过的余烬，远远地乱涂着金红、柠檬黄、墨绿和淡青；薄薄的、宛如轻纱飘渺的暮蔼里，远远近近地已亮起了几星灯火；慢慢从藤椅上站起来的心馨，正准备进房又停住脚，她又看见了那颗，被白羽写进诗中的，最亮的星星。这些年来，只要看见这颗星，她的胸中就会掀起阵阵波澜。心馨不由自问：“我为什么总爱回忆呢？难道我和余龙这些年夫妻生活筑起的情感之堤，竟是这么脆弱？”倏地，一片从眉月上掠过的流云，将眼前的，那颗最亮的星星遮住，她的目光也从那片流动的云翳上，移向了远处的，灯火辉煌的大楼——“对，那座大楼旁就是长江大桥，桥对岸是龟山，我和他在龟山上第一次偷尝禁果……那时的爱，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在心里掀起波澜呢？……”

当眉月和星星深藏起她们羞涩的面庞和目光时，夜色更深地罩下来，除了她面对的洪山已在暗夜中，四周的灯全亮了。心馨默默望着邃远的、幽暗的苍穹，仿佛摇曳的心风，也在向逝去的岁月流宕……

正在思梦中翩跹的心馨，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回头望了望，穿过客厅，刚打开房门，不由惊问：“呀，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三十多岁的徐敬业，已挺起了啤酒肚。

心馨咬咬下唇，真想轰他走，却又忍耐住说：“哟，徐科长啦——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咳，心馨，这么一叫就把人搞生疏了！”

“是吗？你让我怎么称呼？”

“还是象以前……”徐敬业的声音，象大病初愈的人，没有底气。

“请坐？”心馨眉峰微蹙。

徐敬业不慌不忙地坐到沙发上，环顾客厅一眼问：“文玉还没回？”

“她回不回关你什么事？”

“心馨，我知道你恨我……”

“恨你？不值得！”

“心馨，我也不想来打搅你，但……我已三十多岁了……”

心馨斜睨徐敬业一眼，转身打开虚掩住的房门，冷冷地说：“你走吧，余龙快下班了！”

徐敬业也冷笑着说：“嘿嘿，我正想和他当面锣对面鼓敲敲呢！”

“你——”心馨无力地跌坐在桌边椅上，泪如泉涌。

徐敬业瞥一眼心馨，站起身走近她说：“心馨，我也是没办法了，心强不如命强，谁想到她不能生育。”

他的手刚触到心馨肩头，她就象被蝎子蜇了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蹿到一边喊：“你，给我走哇——”

“心馨，难道我俩一点感情也没有？”

“感情？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两个字？”心馨恨恨地止住泪水，冷冷地面对着徐敬业，绝然地说：“徐科长，你再不走我就要喊啦——”

“好吧，”徐敬业咬咬牙说：“我劝你别做得太绝了！”

心馨望着徐敬业悻悻而去的背影，关上房门，走进卧室，无力地趴到床上，身子象掉进冰冷的水中，过去的、眼前的一切，相互交错、起落、倏逝倏现，她就似在那冰凉的水中挣扎……

※※※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千遍那个万遍下工夫……”一个欢快地哼着歌的小姑娘，轻盈地，宛似一头小花鹿般跳上一级级楼梯，跳到五楼二号房门口屏息聆听了一会，正想敲门又吐了吐舌头，轻悄地掏出钥匙，小心地插进锁孔……

门轻轻地开了，她顽皮地吐吐舌头，笑着侧过身，探头望了望，溜进去反手关上门，踮起脚尖，燕子一掠似的跳到心馨背后，猛地捂住她的眼睛……

“唷，疯丫头，吓了我一跳！”

“你怎么知道是我？”小姑娘松开手，娇笑着蹀躞到她面前。

心馨嗔笑着说：“除了你还会有谁？文玉，今天回来早些？”

“明天休息，学校反正没什么事……”

“想家了？”

“当然想。爸爸呢？”

“刚倒过中班。”

“文生呢？”

“天不黑别想见到他的影子！”

文玉噘噘嘴，轻吁一口气说：“妈，你怎么一个人闷坐着？”

“等你回嘛——”

“弄什么好吃的了？”

“亏不了你！”

文玉高兴地旋了个圈，蓦地在心馨脸上亲了一下说：“妈妈万岁——”又倏地弹开身，吐吐舌头，转身跑进了厨房。

心馨爱怜地望着文玉的玲珑身影，心中突然一阵紧张：“唉……怪不得老娘说她和我小时候一个样的！但愿……”她突然想起几天前徐敬业来的情景，往事的阴影又似苍鹫，在头顶盘旋起来……

“妈——”

银铃般的声音，将心馨从沉思中唤醒，看见手里捏着块糖醋鱼的文玉正愣怔地望着自己，不由勉强地笑笑说：“看你，馋鬼！”

“妈，你病了？”

“没有哇！”

“又跟爸爸吵了嘴？”

“别胡猜。”

“那……肯定有么心事。”小步踅近心馨身边的余文玉，蹲下伏在她膝头上，睁大眼望着心馨，撒娇地摇摇她膝头说：“你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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