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银安不许我抽烟喝酒，不然不许上床！”
“你服啦？”
“不服又怎么办？两个人只赚那几个钱，她为的孩子，我他妈的再横也得讲理！”
白羽微微笑起来，眼窝里却潮湿了。
喝完酒，两人乘着酒兴十几里路一晃就到了，刚到五队就业人员住房边，高士诚就大声喊：“银安——你看谁来了？”
“谁呀？”银安放下翻晒的黄豆，刚瞥一眼就惊喊起来：“呀——白羽！”忙将双手在围裙上搽了搽，下意识地拢了拢头发，“快，进屋去坐，进屋去坐！”
银安又黑又瘦，头发剪得短短的，上身穿一件又大又满是补丁的汗衫，只要一笑，嘴角就现出了八字皱纹，又黑又粗糙的双手，已难让人联想起她少女时做豆腐的双手。约二十五平米的房间中间，用一道矮墙隔开，里外房间内，除了桌子、凳子、碗柜和两口没上漆的大木箱，就是大小三张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孩子呢？”白羽四下望望问：“上学去了？”
“上学？”高士诚摇摇头。
白羽还没往下问，银安就说：“兄妹俩捡黄豆和花生去了。这些天亏了他们，门口晒的差不多都是他们捡的。”
“哦……”
在劳改农场里，就业人员不敢干的事，大多由家属和孩子们去干，照场子的就业人员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连捡带拿，干部也没法管。为了生活，就业人员也不大去管教孩子，从小就受到歧视的孩子，心灵里根本不懂什么叫人的尊严。
给白羽倒杯开水的高士诚望望银安说：“我去找少斌和秀云回来！”
“咳，你呀——谁知他们在哪块田里？”
“我去找一会，再买一瓶酒。”
“好，我杀鸡去——”
高士诚走后，银安好一阵没说话。白羽显得很尴尬。
“想不到还能看见你。”杀了鸡，正在烫毛的银安笑了笑说：“听说你又判了十年，为什么？”
“为书写反动小说诗词。”
“就业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
“还没结过婚？”
“没。”
“有人吗？”她莞尔一笑，马上改口说：“想找人吗？”
白羽愣了愣。
“怎么，有啦？”
“现在我还不想谈这方面的事。”
“为什么？”银安扭过头，笑望着白羽。
“没这个条件……”白羽想想说：“我一个月二十七块五养得活谁？再说……在这里生了孩子，还不是‘首陀罗’！”
“你说什么？”银安惊怪地望着他问：“什么叫首陀罗？”
他微微一笑说：“就是印度种姓社会的贱民。”
“哦……”银安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高士诚提着一瓶酒，领着少斌和秀云回了，白羽突然涌出一阵伤感，“他们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苦是苦，但还有家庭的欢乐，可以互相安慰，彼此疼爱，我是不是也应该在这里结婚？”
大概是银安让高士诚买东西的钱买了酒喝，银安脸上闪过一抹不快，瞬间又露出了笑脸。
白羽恰巧捕捉到银安这一瞬间的神态变化，嘴里虽没做声，但已暗暗在掂量身上的钱了。当他和少斌、秀云说笑时，高士诚和银安出去了一会，等他们进来时，俩人乐呵呵地，仿佛在鸡窝里多拣了几个蛋。他想不出他们乐什么，便说：“算了，别忙了，我又不是客，随便吃点什么。我和士诚在永隆河已吃过了。”
“你坐着，什么也别管！”银安笑望着白羽说：“待会士诚有话对你说！”
“是吗？”白羽微笑着说：“士诚有话不在路上说？我看是你有话让士诚说！”
银安笑了。
“究竟什么事？”
“反正是好事。吃过饭再说！”她虎了高士诚一眼说：“不许你现在告诉他！”
“行啦——保险不说！不然，……”
“呸——”银安娇嗔地对两个孩子噘噘嘴。
吃过饭，等少斌和秀云出去后，高士诚才说：“白羽，我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嘛——”白羽望望抿着嘴笑的银安说：“我们还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银安想替你关个心，是她们山区的，人长得不错，刚二十三岁。”
“我三十七了，又是这种处境，人家姑娘肯？”
“肯，我保证肯。”银安忙说：“托我好久啦——因为没合适的，没敢随便开口，怕害了人家姑娘。”
“跟我就不会害她？”白羽苦笑着说：“我还戴着反革命帽子呢！”
“戴着帽子怕什么？”高士诚想想说：“我看你应该成个家。成了家有了孩子，就是有了本钱，死了也有了种！怎么，还想不转？”
“话是不错。但不知人家姑娘肯不肯，万一……”
“凭你这个人，又有文化，我看准行！”银安皱皱眉头说：“只是你那顶反革命帽子……”
“帽子又怎么啦？”高士诚瞅一眼银安说：“先不告诉她，等她来和白羽见了面，要人材有人材，要文才有文才，准成！”
“这……”白羽仍在犹豫。
“咳，白羽，”高士诚急忙说：“我说你也不会想！成了家两个人一间房，说话干什么不方便？就是看看书写封信，也比你住大房安静！”
“嗯……”白羽被提醒了，“好吧，不过，得把我的情况告诉她，骗来的婚姻是不行的，我需要相互信赖。”
“这样吧，你和她先通信，然后再谈别的。至于反革命帽子的事，等她来了当面说。”高士诚眯起眼说：“我就业的时间长，比你有经验，不会害你的！”
“对，”银安忙帮腔说：“士诚不会害你的。”
“好吧！”
白羽在回加工队的路上，想起银安给他做媒的事时，既困惑又无奈，“我为什么要答应这件事？是为了成家？还是为了写作？我怎么能将一个清白的姑娘，系在我不卜的命运上？为了写作，就应该将一个无辜的女人拖进深渊？这么干是不是太自私了？但……不成家又哪来的写作环境呢？我这么和她在一块的生活，能有爱吗？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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