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厘?五厘吧!”
“嗨——我们一双也赚不了两厘,总不能做亏本生意!”
“咳——老板,天知地知。”买主摆出一副行家的神态说:“这种童鞋的出厂价,顶多不过两角钱(两元钱),象你这种二等品、三等品混装的箱子,说不定只角把钱(一元钱)一双啊——”
吴怀羽满不在乎地笑着说:“嗨——我说你这位同志哥啦——这种‘牛筋’底的童鞋角把钱一双?你有多少?我全要了!”心里却在想:“娘的,碰上硬头了。小心点,别让到口的肉又滑掉了!”
“哎——老板,别说蛮话嘛——我要有,能和你站在这儿嚼牙板骨?让五厘吧——”
“不行,让五厘的利,我们做不起。你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么个小摊摊,除了税务、工商、物价、卫生、城管、街道要我们放血,什么修黄孝河、修娱乐场、拍电视、修公共设施,也要我们赞助!”
“咳,小老板,我们回去卖,还不是要过这些关!除了回天门的运费,到了站还要搬运费呢!”
“算了,看你说得可怜!”吴怀羽象狠下心地说:“再让你一厘!”
“小老板也不依你,也不依我,四厘吧!”
“四厘……”吴怀羽犹豫着盘算,“一双再多让一分钱,一箱就是十六块,十箱就是一百六十块……”
“怎么样?小老板!”买主乘机将起军说:“是四厘我全要了,包括你家里的。不然……”他好象要挪脚。
“别走——”吴丽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说:“怀羽,就依他的,让四厘!”
“行啦——”买主不由笑咧开嘴。
这笔生意做完后,吴怀羽忍不住偷窥了他妈两眼,发现她平日平静如潭的眼中,仿佛已绽出欢悦,也许是跑急了点,微黑的脸上泛出了两片晕红,胸脯也在急骤地起伏,想想,甜笑着贴近她问:“妈,刚才你追什么去了?是不是有人偷了货?”
“有人偷货我不会叫你去追?”
“嗯……”吴怀羽沉吟着问:“那……你追什么去了?”
“我看见一个人……”吴丽华忧伤地望望他,想了一会才说:“好象是你……爸爸。”
“我爸爸?”吴怀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他妈妈主动说起爸爸。小时候,只要他一问爸爸,他妈妈不是哭就是骂他不懂事,后来,干脆说他爸爸死了。从此,吴怀羽再也没问过爸爸。这时不由疑惑地问:“妈——你不是说爸爸早死了吗?”
“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太象他了。”
“那刚才……”
“没追上。那个人骑的自行车……”
“嗨——刚才该叫我去追的!”
“放屁!”吴丽华笑骂:“老娘还没听说过有你这种苕儿子的!让你追?你又不认识,追上去说不定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吴怀羽默然。但这事儿却闯进了他心里,一连几天都郁郁不乐地想:“唉——这个不知死活又不认识的爸爸,搅得老娘连赚了钱也没有了笑脸!”顿时,他又想起有关他妈妈的传闻,不由凝思:“那年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爸爸姓什么?为什么我跟老娘姓?……吴怀羽尽力搜刮自己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并用这些知识去构想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前的岁月,以便揣度出他母亲的隐秘和父亲的影踪……
※※※
吴怀羽已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天摊,三天里,吴丽华早出晚归,比去进货还要紧张。问她就说:“我找你爸爸去了!”
这天晚上,吴怀羽正想去找余文玉,吴丽华没精打彩地回了。
“妈,你找到爸爸没有?”
“就是找到了,我也不想牵回来了。”
“你那天没看错?”
“我已打听到了,你父亲还活着。”
“上哪打听到的?”
“你别问这么多!”
吴怀羽吐吐舌头。知道他妈不肯说的事,撬杠也撬不开嘴,不由叹口气说:“妈,我找文玉去。”
“早点回,明天你还得守摊!”
“你明天还要去找?”
“不找到,我的心安不下来。”吴丽华叹口气说:“一天到晚只顾做生意了,没想到老人都搬了家,找个人这难!”
吴怀羽安慰她说:“妈,你慢慢找。这几年武汉市旧城改造,你要找的人如果在改造城区,就更难了。你放心,你找多久我守多久,万一要进货忙不过来……”
吴丽华笑骂着打断他说:“你这个狗东西,老娘还不知你安的么心?现在就想把文玉弄来,两个人好商商量量地谋老娘的产,夺老娘的权!”
吴怀羽涎笑着说:“妈,垂帘听政多自在。”
吴丽华笑着,故意拿势坐到椅上说:“儿臣去吧——”
“好咧——”
吴丽华望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饭菜,胡乱塞进肚子就回了房。尽管很累却睡不着,往事仿佛在眼前乱晃,任她咬紧牙不去想却办不到。她虽然已近天命,但二三十年前的一件件事,却象烙在马屁股上的印记,怎么也忘不了!回忆象毒蛇在心里钻来钻去,如痼疾感染了她的灵魂,她怕回忆,又喜欢回忆,好象只有在回忆里开出的花朵,才被她的血浸润得既苾勃又鲜艳……
守在摊上的吴怀羽,眼巴巴地盼着余文玉来。这些日子,他母亲象掉了魂似的,连生意也没心思做。他知道他母亲是为了父亲的事,可又不敢问。从小看惯他母亲脸色的吴怀羽,知道阴晴。
上午出摊后,他母亲又换了一身鲜亮的衣服,他以为她又要去找他的父亲,忍不住说:“妈——这些天你瘦多了,别再去撞木钟了!”
“老娘今天哪儿也不去。我想过了,有缘遇着,无缘错过。”
“我父亲为什么坐的牢?”
“现行反革命。”
“你说具体点嘛——”吴怀羽存了心说:“反革命的事多着呢,说不定早平反了。”
“我也说不准,只听他家里人说过,是写了什么反对毛主席的东西。”
“咳——我说妈呀——你怎么这样糊涂?连爸爸为什么坐的牢也不清楚,还说什么‘只听他家里人说过’!爸爸家里人是我们的亲人啦——”
吴丽华似笑非笑地望望他说:“我糊涂?我说你才糊涂!在当时,还谈不到这事上来!”
“一家人怎么会谈不到……”
“唉……”吴丽华深深叹口气,无奈地望了望吴怀羽,脸上掠过一抹羞色说:“我和你爸爸只那么一次……就撞上了你这个鬼……”
吴怀羽愈听愈糊涂,忍不住说:“妈——我已不是小孩子了,过去的事,你也应该告诉我了!”
“你大概听人谈过你妈的事……”吴丽华大睁起眼,仿佛在望着摊前来来往往的人。
“那有什么?听说那时就那么回事!”
“是啊——那时就那么回事。但我忘不了,一生也忘不了。为了你,我苦熬了一生……”
吴怀羽见她眼中已噙满了泪水,便提醒说:“妈,我们在外面摊上!”
吴丽华点点头说:“你放心,老娘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吞的事多着呢!外人看不到老娘眼泪的!怀羽啦——实话对你说吧,我已打听到你父亲的下落了,也在汉正街上!”
“嗯哼?”
“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了。”
“你和爸爸离了婚?”
“我……和你爸爸跟本……没结过婚。我刚才说了,就那么一次……”她的声音柔柔的,脸上绯红绯红。
吴怀羽惊诧地望着她,不明白一贯泼辣的母亲,这时竟象个害羞的小女孩……
吴丽华默默地望着极象他爸爸的吴怀羽,往事潮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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