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辛嘱咐张靖初多多闭眼休息，就找了个凳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床尾默默地观察着老人的输液和心电监护仪上的指标。

从上午回来，这个病房迎接着一拨儿又一拨儿的来访者。先是值班大夫，再是下手术的王主任，再是老张以前病室的病友……这个瘦小的老人经历了昨晚这一重大的变故后显得更加削瘦、枯槁了。

冷辛相信现在无论对他的心里还是身体都是严峻的考验。她小心翼翼得保护着他，尽量给他创造一个安宁的休息环境。

冷辛自己本身也是一个性格内向、安静的人，她不太喜欢和别人诉说，尤其是遇到烦恼时。

她认为，诉说烦恼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给被倾诉人徒增困惑。不要把烦恼说出口，自己去解决它！这是她做人的信条之一。

她有时候感觉内心深处对张靖初的作法有些认同感，甚至有些佩服。她自己在困苦的时候也多次想到过一死了之，可是由于种种原因也最终没有成功。她很理解他欲死不能之后再次面对现实生活那种更冰冷、更凄惨的感受。

一直到当天下午，张靖初的两个儿子来到病房，趴在父亲身边耳语了半天，这个面容愁苦的老人才阴天放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冷辛为了给这父子三人留下说悄悄话的空间，找个借口到护士站帮忙，才从护士长那里了解到，医院院办把他们前几天的住院费治疗费全部退还了，目前骨折手术的全部手术以及治疗费用全免，再加上医院精神补偿了一部分，一共大约3万块钱左右吧。这两个儿子也都是老实巴交的人，也没闹什么事儿，就同意了。

而且听说，科里王主任为了预防有些做媒体不利报道，主动找了一个电台的朋友做独家专访，当然侧重面是以介绍老人生活不幸、没钱看病，倡议捐款为主，在医院跳楼自杀的事，当然避重就轻得带过了。

对于张靖初来说，倒是因祸得福，护士长说，如果捐款顺利的话，没准儿这回他能很快进行胃癌的手术和化疗了。

等老张的两个儿子走后，冷辛回到了特护病房。张靖初已经在病床上坐起来了，脸上似乎多了一些鲜活的光彩。他看着冷辛，还是那一脸歉意的微笑着说：“护士，给你们添麻烦了啊。”“您别这么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自此，冷辛才渐渐开始和他对话。

在聊天中，老人坦诚，自杀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钱。

“你们城里人可能觉得，这个人，为了钱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孩子，你们没受过苦，你们不知道，这钱真能要了穷人的命啊。”

老张恢复了些力气，慢慢给冷辛讲道：“在我们老家那儿，每家那几亩田根本产不了多少粮食，够自己家人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就盼着赶上个好年景，能省下点余粮换点钱都是天大的奢望啊。我当村办教师每月村里给贴补点儿口粮，两个小子一直在外打工吃不着我的，我的条件还算好的呢。有的人家，孩子多、地有少的，真是辛苦一年还得借钱或者要饭过活呢。听说，癌症就是绝症，早晚就是个死，还浪费那钱干啥。”说到这里，老人叹了一口气。“这回，要不是工地上的工头非让来检查身体，怕得什么病传染给工友，我们哪敢上北京的医院呀。听说北京的医院是老虎洞，掉进来了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冷辛听了不禁哑然失笑：“您形容得太恐怖了，大城市消费水平是高一些，不过医疗水平也好。其实得了重病的话，在哪里看都是一样贵的，比如咱们肿瘤科的病人，一些进口化疗药就占了费用的一大半呢。我看您的病历，有十多年的慢性萎缩性胃炎和胃溃疡病史，其实如果当初早治疗，花费不了多少就能彻底治好，也许就不会受今天的罪了。好多胃癌，就是由于久治不愈的慢性胃病恶化引起的呢。”

老张听到这儿，低下头叹了口气说：“杨大夫也是这么说呢，可当初谁知道呢，而且农村好多人都忌讳上医院呢。”

“没关系！”冷辛怕他情绪再次低落，赶忙劝慰道，“咱们现在也不晚，杨大夫说，等您腿部骨折的地方长好了，看您身体情况会帮助您选择最佳的治疗方案。您一定要有信心，好多癌症病人手术或者化疗后都好好的生存了5年以上，一般生存5年以上就可以宣布您已经战胜癌魔了，可以说您以后还会象正常人一样生活10几年20几年呢，到时候等您80大寿的时候，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我好给您拜寿去！”

“呵呵！”老人被她的话逗乐了，眼睛里闪着光。

冷辛知道，那是对生命的渴望！

接下来的事情比较顺利，老人的故事经电台播出和多家报纸的转载，很多社会人士给与爱心捐款，很快筹集了20多万元。

老人跳楼一个月后王主任和杨大夫对老人实行了全胃切除手术以及术后一个疗程的化疗。

手术当然进行得很成功，不过老人受了不少苦，全胃切除的病人要从鼻腔插一个粗粗的鼻饲管来灌流食，为了预防肺部并发症要经常忍着伤口的疼痛练习咳嗽和吹气球，由于腹部伤口带着引流瓶，加之腿伤没有完全好，他每天的活动就是病床上到床尾的椅子上。

这还不算什么，还有接踵而至的化疗，化疗药引起的剧烈不适应，恶心，干呕，白细胞下降，免疫力下降，脱发等等，然而这个寡言少语的老头儿象每个癌症病人一样，顽强得承受着。

他虽然身体上的痛苦增加了，可是精气神却越来越好了，可能是因为没有了金钱的后顾之忧，再加上病友之间慢慢熟悉、聊天，让他对癌症有了更多的了解，又有医护人员的不断鼓励，使他增强了对癌症治愈的信心。冷辛有一次在大病房里抽血时甚至听见他在给新入院的病人讲癌症的知识呢。

在护士中老张和冷辛最熟，科里很多病人也都喜欢她，夸她勤快，不多言不多语，还总是甜甜得冲病人微笑。有时候冷辛值夜班不忙的时候会去找老张聊聊天，冷辛会告诉他一些自己经历或者听说的癌症病人成功抗癌的事儿借以鼓励她，老张也会讲讲他们农村的生活给这个从没出过京城的女孩子听。

在98年2月春节前夕，经各项检查再次化验后，张靖初可以顺利出院了。肿瘤科全体医护人员给他举办了一个隆重的欢送会。

老张说要带两个儿子回老家看看，他很庆幸能在有生之年再回趟江西老家。

主任和护士长高兴的是，这个病人总算顺利送走，下个月又有奖金了。

冷辛高兴的是，这正是她念护士学校的愿望，人的生命虽然一时有痛苦，有残缺，可是医生护士就象花园里的园丁，把被暴风雨刮断的树干接好，把脆弱的花苗从新栽培好，然后，生命依然顽强，依然绚烂！

冷辛常常想，如果爸爸生病时自己再懂事一点儿，和爸爸一起努力，给爸爸鼓劲儿，爸爸一定会好起来的。也许现在，正在家里做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自己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冷辛渐渐将这个病人忘记了，直到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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