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看着她老公凑过去跟巧珍开玩笑，说她酒量不行，酒品好，说得对方咯咯地笑。巧珍怕自己笑得大声惹淑华反感，想小菌的妈妈怎么这么轻浮，于是赶紧闭上了嘴。转念，她又怕自己不笑，让老王尴尬了，以为自己端的什么架子，赶忙留下个酒窝给他。眼波流转，又看到小王跟在后面傻呵呵地也笑，一幅呆样，气不打一处来，只好什么人都不顾，低了头夹菜。
小菌妈妈，你几几届的啊？
六三的。
哦，那是前辈了。听博盛讲，原来你们厂就在这附近的？
手表一厂，在红旗桥下面。
哦，我知道，我知道，我在国棉十一厂啊！
真的？就是桥下去右转，过了红星幼儿园那个十一厂？
是啊，那个幼儿园就是我们厂开的，我儿子小时候就是那里上的小班大班。
哦，这么巧啊，我知道你们厂，效益很好，大的不得了！
早就不行了！
现在还在老地方吗？
也没了，十几年前就没了，厂搬到江西去，地皮卖了盖住宅楼了。
我们也一样，搬得还早来。那个时候，你们厂里还有电影院来，你记得吗？
记得！三分前一张票，凭工作证就免了。
就是，我们车间有个小姐妹好像哥哥就在你们厂，一有电影了，我们就借他工作证混进去。
门口有人抓的。
谁管的了那么多人啊，全往前挤。我每次看完了出来都是披头散发的，像个女鬼！
哈哈！
小王跟着笑，多亏了爸爸，他心里想，否则这样的场面他应付不了。淑华一直阴着不说话。小菌也心神不定。未来岳母起先都不拿正眼瞧他，好了好了，现在总算能聊上几句了。就剩亲妈了，如果这个也能搞定就大功告成了。但是，淑华不动，他也不敢嬉皮笑脸的。小菌以为肚子里的胚胎只有这会儿是全心全意拥护她的领导的，其实想错了，切掉脐带三十年照样能做到！只要你依旧供他吃供他住，那出了母体再还原一个子宫的情况也是可行的！博盛怕岳母看不中这个女婿，但他更怕自己的妈看不中岳母。
母子连心，小王猜得不错。淑华踉踉跄跄的提着裙子从台上狼狈地走下来，坐在底下看台上的戏，左看右看是看不中。演的那些都是什么呀，没有大势，没有楼盘，没有黄金，没有期货，连电子科技都没有，谈得竟然是六三年的事情！淑华觉得自己这三十年的寄托成了一场空，到头来还是三十年前的水平！想想以后吃着馒头稀饭就榨菜的儿子，谈着国棉十一厂的丈夫，眼看着别人家的老两口都往亚美里加奔再不济得也开口闭口谈融资啊地产啊，自己却陷在改革开放前的时代，淑华惶恐。
不能怪她紧张，她没有指望过靠婚丧嫁娶发横财！到底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女教师，甭管干的是什么工种，总之是文化人。把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心头肉当炸子鸡贱卖，哪怕是去做驸马爷，淑华也觉得丢人！所以，她心里想着给儿子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了。别太有钱有势，免得博盛在岳父岳母面前抬不其头；但也别一穷二白，没一点家当，背儿子过河也就算了，加上媳妇孙子已经很勉强了，亲家母亲家翁要是也需要拉一把的话那日子真够呛！
虽然这不是她当初的想法。淑华自己都忘了以前年轻时看了多少革命浪漫主义的小说，哪一本都是冲破阶级的爱恋，地位越悬殊的还越觉得过瘾！轮到自己过平常日子，给儿子找对象，给自己找亲家的时候，却成了典型的保守派！还门当户对呢，时光倒流四十年，淑华非给自己贴大字报不可！
不怪她，拜牛市所赐，这几年淑华不看小说了，她拿股评当报告文学看，把楼盘广告当《山海经》看。看得多了，自然有领悟，那就是通胀压力！她知道凭自己的那点退休金就算加上老头子的退休金如果不生病，不买房，不出意外，那是可以过过逍遥日子的。但是，他们不可避免地要生病要住院，还必须给儿子买房，因为现在没有孩子愿意和父母住一起，所以他们缺钱，非常非常非常的缺钱！按照现在的房价来计算，一个月他们一家三口要是不吃不喝应该可以存下买一个平方的钱（郊区）。就算女孩子好说话，房产商也不答应，他们一定会严格把关，把最小户型控制在八九十平米左右。这样计算的话，光是存首付，他们全家就得死去活来好几回了。后面的贷款如果单让小夫妻去还的话，吃饭开销养儿养老估计这几件大事中能做完一件就很不错了！但是，如果双方父母都能帮上忙，最多像没结婚前似的各家管各家的孩子，那应该是没问题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找一个经济上不如自己的亲家，那不仅仅是虚荣心的问题，那简直是和自己下半辈子的生活质量乃至生存几率作对！到头来，媳妇贴亲家，儿子再去贴媳妇，那我们也只有拿出棺材本来贴儿子！
淑华在车里坐着，风把头发吹乱了，她也没心思伸手去理一理。不是委屈这么简单啊，衣服鞋什么根本就是小事，人家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博盛来的。哪有这个星期才见了儿媳，过了两天亲家母就送上门的事情？会不会被骗了？淑华突然闪出这么个念头。
如果你这辈子只能做一份工，吃喝拉撒全靠它了，那就不是工作而是生活；如果你这辈子只有一亩三分田，也决不会抱怨起早贪黑，因为那不是粒粒辛苦而是命根子；如果你这辈子只能有一个孩子，也不可能是混世魔王，只可能是通灵宝玉。要是有人伸出手来想摸摸，你会怎么说？对，你会问，有绛珠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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