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食堂解散后,以小伙食团为基础划为生产队,我们新农大队就由大伙食团时的三个生产队变成了七个生产队。
在一九六一年就把永新一个区为一个公社改为一个乡为一个公社。区仍恢复叫区公所。下辖永新、升平、新建、紫荆、中峰、罗家、三会七个公社。这时的基层建置就是:县、区、公社、生产大队、生产队。除生产队外,其它各级都是党的书记为一把手,行政的长字号为二把手。公社的行政领导不叫社长,而叫公社主任。
生产队为独立核算单位,生产队统一生产,按出工劳力评记工分,粮食按人口和工分分配。生产队平时粮食收获后,按人口预支一部分,年终除上交国家和提留后,按当时国家规定,用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粮食按人口分,叫基本口粮。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粮食来按工分摊,叫工分粮。粮食按国家规定的价格核算收入,出工的劳动报酬年终按生产队的总收入摊总工分摊算。
评工分的情况是:男的壮劳力出工一天评十分,为一个劳动日,也就是一个劳动基数。女的和娃儿、有病的、劳力弱的视情况从二三分到七八分不等,女的劳力比较强的一般评七分,最高可到八分。
各家的全年劳动收入除去分的粮食折款后,算你进钱还是补钱。这样,分户自炊,各家按人口还划了点自留地,可以种菜了。活动余地比食堂时期大得多了,人门喘过气来。
一九六二年冬,当人们熬过三年生死灾难,因划了点自留地,有了自家的锅灶,能吃上一口热菜热饭时,又掀起了一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在农村开展以反单干为主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至此到毛泽东死,以“阶级斗争为纲”这种暴力政治,贯穿生活的旮旯角角,没有经历过这个时代的人是无法想象的,也是怎么都想不通的。
当九十年代谈到这一话题时,年青的一代说那时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听话,要干,用“苛政猛于虎”来回答都不够份量。
一九六二年冬以前,虽然进行了阶级划分,阶级虐待,被划为敌对阶级的这部分人,经常受到无情的打击和排挤,但好象还没有一套完整的思想体系和异常严格的政治手段、行政措施。是阵发性的,没有贯穿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在这一时期,还有一部分这类家庭有文化的人出去工作,这类家庭的娃儿读书成绩好的也能和其他人一样考上各级学校。
一九六二年以后,阶级斗争提到日常生活中,疯狂地搞阶级对立、阶级排斥。人为地把人划为几个等级,以全国而言分有:老红军、老干部、工人阶级、农民、其它劳动者。被打倒的所谓“剥削阶级”和五类人员。
老红军老干部和高级干部是享有特权的,思想上把工人阶级冠为领导阶级。相对而言,农民就成了被领导阶级。所以人们就把工人称为“工人老大哥”,把农民叫成“农二哥”。一段时间,农民进城,城里人就用贬义的“农二哥”如何如何戏称你。“农二哥”又意味着“傻”、“土”、低一层。
在农民中,又分贫下中农、中农、小土地出租,地、富、反、坏、右等五类份子。贫下中农为依靠力量,什么都有优先权,是上等人。特别是在安排当干部、参军、调出去当工人这些领域都是优先考虑。中农为团结对象,是中等人。地、富、反、坏、右这“五类”人员为打击对象,专政对象,什么权利都受到限制,为下等人。这“五类”人员及其家人都不能参军、当干部,也不能调出去当工人。就是连搞一些基本建设工分高点,活路轻点的,有补助粮的事,不是很差人的话,都是去不了的。
从这时起,以前在外面工作的很多都被陆续清除回农村,特别是那些在军工系统、国防系统、军队、公、检、法、政府部门等被称为要害部门的人,基本上都被清除出来。
“五类人员”的子女小学后不能再升高一级学校(除个别用来体现政策的)。通婚也受到严格限制,表面上宣传婚姻自由,提倡自由恋爱,实际上却施与一种压力,编织一张无形而强大的巨网,强行扭曲婚姻的组合。如党员、干部、军人及要害单位的人的子女与“五类”人员家庭的子女结婚,父母将受到压力,说他们阶级觉悟不高,和敌人划不清界线,政治升迁或工作都将受到影响。他们将千方百计的阻拦其子女与“五类”家庭的子女谈恋爱、耍朋友。如一个出生是贫下中农、工人、干部家庭的青年人与“五类”家庭的子女结了婚,就参不了军,入不了党,当不了干部,还不能参加有些部门的工作。如是军人,将被退回农村。如是党员,将被开除。如是干部,将被免职。如在要害部门工作,将被清退或调出。就连一般农民都不愿把姑娘嫁入这类家庭。因此,这时期的这一代“五类”人员家庭的子女,男的很多都没能结婚成家。姑娘们都怕进这类家庭去受打击,受歧视,更不愿以后自己的娃儿是抬不起头的“五类份子”家庭的“狗崽子”。
在日常生活中,其歧视无处不在。在生产劳动上,这类人一般都干重活,没人愿干的活路,大多叫他们干。评供应粮时一般都少得或不得。平时说话都不能大胆说,如被打击的“五类”人员的娃儿与其它娃儿吵架、有什么争执,对方将用“你龟儿地主娃娃”,“你龟儿反革命娃娃”这一类的话来压倒起,使这类家庭的娃儿就不敢开腔了,只有灰溜溜地走开。大人就更不敢说了,如他们与其他人吵架或有纠分,对方就说你不老实,打击报复贫下中农,想反攻倒算,可以任意骂你一顿或打你一顿,而且随便到哪里去评理成份不好的人都是要输的。因为即使是公正的干部,他们也不敢背帮“阶级敌人”说话的罪名。
连刑法的量刑上,“出生不好”也是个加重量刑的条件。同样的罪,在给这类人量刑时,必然要重得多。
我是一九六二年上的高小。那时读书,除了一定的文化知识课外,劳动和阶级教育、阶级灌输放在重要位置,占用了很多时间。那时我怎么也搞不懂,读的历史教科书又讲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国民党旧社会人是分等级的,贫苦的人被视为下等人,在读书、当官、婚姻上是受歧视限制的,认为这些社会是黑暗的,罪恶的,要批判,要推翻,要打倒。为什么自己批判反对的东西又是自己执行的呢?学校也是这样,课堂上讲不按成份论,实际上“阶级成份”又残酷的渗透在一切大事小事中。特别是在升学的时侯,所谓出生成份不好的,家庭有历史问题的,随你成绩有多好,多听话,小学后你就是“考”不上中学的。
我1964年高小毕业时,我们班上50多个人,30多个“考”上中学,没“考”上的十多个人大多是家庭出生“不好”的。而且大多成绩好,一直是班上前几名的都没“考”起,平时考试不及格,靠抄别人作业的人都“考”起了。
反单干,无非是食堂下放后,人们因划了点由自己作主种植和收获的自留地,想把它种好,或多或少的弥补一下生活。这也要作为不符合社会主义来批判。本来,解散食堂,生产队划小,各家各户又划了点自留地,人民生活略有好转。但在这以后的运动中又作为资本主义道路来批、斗,使刚要复苏的农业生产又被控制住了。
生产队时期,上交国家的公粮统购是很重的,而且交的都是细粮,只收稻子、小麦。稻子、麦子晒干后,交粮要担好多天。除了粮食的公粮、统购外,我们地区生产队还要上交油菜籽等的一些农副产品的派购。
除了生产队集体上交的公粮、派购外,农民私人还要交鸡蛋等城市需要的派购物资。如自己没有,就只有去高价买来低价卖给国家。国家又要派购,你鸡鸭喂多一个,运动来了又说你搞资本主义,搞自发。
从食堂下放到改革开放前的整个大集体时期,人民生活也一直是很艰难的。拿我们生产队来说吧,全年分毛粮一般都只有三百多斤,劳动报酬全劳力一天只值三角多钱,有的年份低到二角几,也有一两年值四角多的。我们生产队还算一般的或为较好的,有的队劳动一天只值一角一、二,粮食只分两百多斤。我们村开山坝生产对有些年份就如此。
一个全劳力一天也不休息,苦干一个月只值十来元钱,一年也只能挣百十元钱。那时一块上海表要一百二十来元钱,重庆表一只要八十来元钱,山城牌好像五十几元。买一尺布要一两天活路钱,买一百斤煤炭要干三、四天,一双胶鞋也要挣半个月才买得起。
我们这代人是饿长大的,也是在饥饿中度过青年时期的。人们睁开眼,最伤脑筋的就是这顿吃了,下顿吃什么?那时很难吃到一顿真正的干饭、饱饭,平时都是用各种菜和着煮稀饭、羹羹。就是难得吃一顿干饭也是假的,不是红苕为主就是萝卜为主。人们爱用白萝卜砍成渣渣来和着煮,看到一碗白饭,其实里面全是萝卜。
客人来了,只能给客人煮点干饭在锅上面,下面全是红苕或萝卜,专门给客人舀面上的饭。如煮肉,一种方法是事先把肉给客人埋在碗里;一种是把肉放在菜碗上面,给客人捻。为什么这样做呢?也并不是这里的风俗,主要是东西太少了。那时又是多子女,怕娃儿些不自觉,两下抢了,客人吃不到。客人来了,没吃什么,主人又不好意思。
严重的饥饿,人们可以生吃东西了,边挖红苕边大个大个的吃生红苕,边收胡豆豌豆边往嘴里送。就是下种时也一边下种一边偷着往嘴里甩。饿了,粮食生吃也很香的。
那时把苕根根、菜头头、老叶子都拿来人吃了,根本不可能用饲料来喂猪。猪只能吃点光山猪草,一顿喂他一大桶,猪也不长,一般喂一年多才一百二、三十斤。一家人只喂得出来一至两条,有的连一条都喂不大。那时农村喂猪的政策是实行的卖一留一的政策。也就是说,你喂大两个猪,自己只能杀一个,必须卖一个给国家。如你喂大一个,就只能吃半边。一个都没喂大,这一年你就不能吃肉了。过年国家对没杀猪的户一人供应一斤把肉过个年,管一年。油当然也就一年没得吃的了。你没有票,市上也买不到。
那时人的肚子是空的,很“槽耗”,如得到一顿饱饭吃,要吃一两斤粮的饭。平时都是吃的清汤汤,一顿吃他几大碗,娃儿的肚皮都是个鼓肚皮。
很多家庭一年都只能喂“大”一个猪,一百三十来斤。那时政策规定:猪以一百三十斤为界,一百三十斤以上才准杀。一百三十斤以下为幼猪,不准宰杀。有的喂到年底,只有一百一、二十斤,就千方百计的通关系,开后门,通过兽医,打证明说是病猪,长不大的老疙瘩猪,想方设法的把它杀了。不得不这样做啊!一年到头能不能沾点肉、油,只有这一希望啊!
就是这样费尽一年艰辛,杀一个猪,活称一百三十来斤,半边肉只有三十多斤四十斤,除杀猪时请一下客,过个年,剩下就无几了,一年到头就很难吃肉。
那时杀个猪,吃点肉,是很隆重的事,亲朋及邻居是要相互请一下的。本来杀猪请客,肉应该管吃够的,但实际是个意思,肉只能品尝一下。一碗白菜,上面搭点肠子片片。一碗菠菜,里面放几点猪肝……。回锅片一个人只有两三小块。不是人们不大方,不贤惠,确实东西太少了。如吃半边猪三四十斤,自己要吃一年还是次要的,要待一年的客呀!一个人家,不可能没有三亲六戚呀。
随着生猪的卖一留一政策,粮食早也凭票外,逐渐各种物资都实行计划配给,凭票供应了。什么粮票、布票、棉花票、肉票、油票、糖票、酒票、煤炭票、盐巴票、肥皂票,反正什么都缺,什么都要票,连一合小小的火柴,都供应不了,都不能随便买。
各种票发的多少,各年不尽一样,可能是按当年物资紧缺情况来定。一般一年大概每人布票只有几尺,棉花票几两,糖几两,盐巴一月几两,煤油、煤炭分一季度1―3人多少,4―6人多少。粮票、肉票、油票一类只配给街上人,农村人是不配的,粮票只能用粮食去换,肉票卖猪时可不直接要返还肉,领票。菜油票用种的菜子去换。布票、棉花票、糖票之类城镇人要发得多点,农村人要发得少点。不知国家出于什么考虑的。
物资凭票购买,有时计划供应的那点东西也缺。抢买煤炭那个味道啊!现在想起来都还紧张。
凭票供应,本来就不够烧,但就是发的这点票有时也供应不上。
那时,煤炭是由煤炭公司下设的煤店专营的。永新是用船从水上运来,在离场半里多路的大磴子船码头一处卖。间或来一船两船,人们闻讯后蜂拥而至,人山人海,箩篼都放不下去。呼叫声、吵骂声,乱作一团,你推我掀,大汗一出,脸也糊花。抢到煤了又要去排长长的开票的轮子,过称轮子,有时为一挑煤炭要花一天到晚。如气力弱的,挤来挤去,根本靠不上边,挤了半天,只好挑着空箩篼回去。
从伙食团解散后到土地完全下放到户这段年月里,除了锅里煮的使人揪心外,烧柴也是困扰人们的一大烦恼事。
一九五八年办伙食团前,一般人家都有荒山柴林,加上粮食稿杆,大多是不上山找柴烧的。自大办食堂砍光烧尽了树木、柴山。加上后来的种满种尽政策,特别是农业学大寨,开田改土运动,到处都挖翻得光光的,烧柴煮饭就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大难题。
虽然这时也兴烧煤了,但一来才开始烧煤,人们还不大习惯,很多人还不会烧煤。二来煤炭要钱买,一块多钱一百斤的煤都是买起很贵的。你想,三角多钱一天,买一百斤煤要干几天才买得到。三来还要凭票,是定量供应的,光烧煤也不够,因此就不得不找柴烧。
找柴要耗去人们很多时间,找柴也是个非常辛苦的事。就永新场镇及周边坝下范围的人,开头从几里路的石嘴山下的代家沟口打柴坝开始找柴,一直找到十几里的代家沟尽头马颈子。把代家沟满沟的柴找完后,又到二十几里外的长田山的大山上去找。
长田山是国有森林。山上没有农户,全是森林。山很高,从永新去,去时尽是上坡,担起柴回来时尽是下坡。路很陡,上去时累得喘气,下来时光琢脚,找一挑柴要两头黑。几年后,长田山的柴也不好找了,人们就到更远的刘家沟、千公堰一带去找。
到刘家沟、千公堰一带去找柴,有三十多里路。鸡叫头遍就要起身,摸黑走到半路才亮。进山找好柴后,匆匆吃点带去的冷饭,喝点路边山涧的冷水,就急急的往回赶。一般都要黑很久了才挑得到家。
找柴,不同于砍柴,是到山林里去找干枝、枯枝,死杂树、大树砍后留下的树圪篼。有时找的是别人要的柴,还要被缴背篼。
后来,柴不好找了,人们从以烧柴为主逐渐转变为烧煤为主,不再上远处山上找柴了,但也要就近找草草、叶叶来烧。哪里有点能燃烧的草草,都是被人们反复地割来晒干烧的。水稻收割以后,人们就中午顶着烈日,晚上背着月亮,把留在田里的谷桩割起来晒干了烧。
清溪河两岸都有竹林,人们就到竹林里乱刮落在地上的叶子来烧。每天你刮过去,他刮过来,林下刮得光光的,按当时的说法,把竹林地下的“血”都刮出来了。
那些年又爱天干,夏天中午,哪怕气温高到三、四十度,人们也得顶着烈日,利用这一生产队上班间歇,男的做自留地,女的找猪草、找柴。那年头,夏天男人们大多赤着上身,穿条短裤,晒得油光光的,雨落在背上都不沾。
“人穷力气出,肚皮饿了口味开”,是这里的一句俗话。真的,寒风、烈日、苦、累,那时人们都不在乎,使人们最难熬的是吃不饱。那时人们的要求是: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干饭稀饭吃得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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