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五年下半年,又进行“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的大四清运动。这个运动涉及面很广,基本上所有的人都要清理。“清政治”就是清查每个人的政治面貌。重点是干部、党员和解放前在国民党政府时期干过事的,成份高的。“清经济”重点对象是干部,清查他们是否有贪污和多拿多占。“清组织”主要清理干部队伍和党员队伍里有没有他们认为暗藏的“敌人”。“清思想”就涉及每一个人,要求每个人都要用“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来武装自己的头脑。其它的思想都是反动的,都要打倒、批判。“思想”本来是一个抽象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对与错有时很难分清,用强制手段要人们只准用一种思维,全国所有的人按一个人的想法想事情。可见其专制性。
运动一开始,由市里组织的“四清工作队”来到永新。区设分团,各公社为工作队,大队为工作组。看队大队小人数不等,一般一个生产队一个工作队员,大队另有组长、副组长。我们新农大队工作组长姓吕,是个女的,我们都叫她吕组长。我们生产队的工作队员也是一个姓周的女的。梳个大辫子,背地里人们都叫她周辫子。
“四清”运动又叫社教运动,工作队人员的配备很强,各种人才都有,他们都是从全市各个部门抽调出来的,写打唱念,样样有人。
工作队一进村,就将所有干部靠边站,新组织一个贫协会,由工作队和贫协会临时主持工作和安排生产。大队设贫协主席和委员,生产队设贫协组长。贫协会成员当然都是响当当的贫雇农了。骨干更是解放后翻了十多年身,但还是最穷的人。这些做了十多年主人,又受到特殊扶持的人们,始终不能改善自己的生存条件,还是最穷的,其素质如何?可想而知。解放时他们穷,可以说他们是受旧社会剥削压迫穷的。这时已解放翻身十多年了。十多年,可造就一代人。改革开放后的十多年,一个穷光蛋可以成为富翁。翻身当了十多年主人还是最穷的人,叫他们做带头人,领导者,能起多大作用,生产怎能搞好。他们的特点就是爱“跳”,没有什么头脑,只要把他捧起,他就跟着跳花脸,支使他干他就干,捉人打人跑得快,下得手。
穷者,国家、社会、人们应关照他,帮助他,但决不应拿他来作榜样,拿他们来作光荣的象征。选择领导者更应以才德为标准,不应以穷为标准。
贫协班子组织好后,接着就是频繁的开会:什么动员会、忆苦思甜会、阶级教育会、揭盖子会、下楼会、斗争会……。重点对两种人进行清查和斗争。一种是被称为“活老虎”的有权的各级干部,包括小到生产队的记分员。一种是被称为“死老虎”的地、富、反、坏、右分子及其“不听话”的子女。
对于“活老虎”,就叫他们一个个交代,当时称为“下楼”,交代他们在当干部期间在政治上和阶级敌人(死老虎)划清界线没有;思想上有非无产阶级思想没有;组织上是不是“纯”,是不是混入共产党队伍里和干部队伍里的阶级异己分子;经济上有无贪污,有无多拿多占,说不清楚就下不了楼,就会被无情的斗争,无休止的几天几夜的叫你连续反省交代。一般来说,开头几轮斗争都是下不了楼的,总是说你交待不彻底。有时是拳脚交加,经不住折磨和思想压力自杀者,永新有好多个。
对于“死老虎”这部分人,反正是老生常谈,习以为常了。要他们低头认罪,开几次斗争会,交待这段时间老不老实,有没有反攻倒算的思想,做坏事没有,有没有用糖衣炮弹拉拢腐蚀干部。平时嘴巴爱说点的,群众关系处得差点的,在斗争会上被打一顿,斗争几次。反正是“死老虎”,要怎么整就怎么整。平时也管制生产,不能自由走动,走哪都要向管他们的治保主任或民兵连长打报告、请假,允许才能行动。家里有客人来,也得向治保主任报告。每年还要做一定天数的义务工。象国家的一些节假日,全大队“五类分子”还会被集中起来,由治保主任押着统一去修路,铲草草,打扫卫生之类的义务工,以此对他们进行一辈子的“改造”。
对于一般群众,也要在会上“斗私、批修”。是不是热衷于自留地?铲没铲集体的边边角角?挖没挖社会主义墙脚?有没有非无产阶级思想?胸怀祖国、放眼世界没有?如谁家鸡鸭多喂一个,自留地种好点,撒点菜秧什么的去卖,换点盐巴煤炭钱,都会受批判。说你搞发家致富。手艺人外出做天工,被说成黑包工,在外流窜人员,受打击,遭谴送。个人做任何生意都被说成是投机倒把,被没收,被清查。连多栽一窝南瓜都会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尾巴,被扯掉,称之为割资本主义尾巴。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喜爱穷,不愿人们富。这样的政策下,人民生活怎能过得好?怎能不饿肚皮。
“四清”时我已十六、七岁了,亲身参与了这个运动。会特别多,三天两头地开会,有时甚至天天有会。大队、公社级的会在白天开,生产队的会、大队部分人参加的会都是晚上开,开到十一二点,又是冬天,那时人们又穿得少,真难熬。那时不但没什么休息,睡觉也睡得少。人们就象锅里烙的粑一样,被翻来翻去的。白天一天做到黑,晚上不是开会就是看队上的粮仓或坡上的庄稼。天不亮又要到街上去找粪,因自己粪池的粪要投给生产队,自留地上的菜没有粪也是不长的。思想上可以把它作为资本主义来来批判,可肚皮总要东西来填。
“大四清”,永新有两个全区广泛宣传和批斗的典型事例。
彭玉杰,罗家公社水口大队支部书记。由于水口大队比较偏远,是高山大队,有点山高皇帝远的状况。土地又多,彭玉杰政策放得松些。“四清运动”展开后,工作队的说法是在彭玉杰的带动下,“自发”搞得严重的地方。就拿他来做发家至富,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
本来那时的高山大队,地多人少,政策只要松点,干部稍灵活点,是吃得饱饭的。彭玉杰一家比较勤劳,又加上他是大队书记,有些地方可能占点便宜,他家比一般人吃得起饭点。
运动把他定为发家致富,资本主义思想严重的“四不清干部”。把他家的东西抄出来,到处办展览,组织全区人参观。从现在看来,也没什么东西。有几节布、几根布毯子、几套衣服、几双新胶鞋、几块腊肉以及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两三个发霉的糍巴。解说员还介绍说他家里还有比一般人多的粮食、木头等。从展览上看,以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得了。
通过参观,要人们回来广泛的讨论和批判,要认识到发家致富的“危害”。发家致富是资本主义的东西,要彻底铲除。真想不通,不知当时的执政者怎么会有这样一种歪理论,始终认为穷才好,穷才是社会主义,始终要大家向穷看齐。本来领导者就是应该领导人民致富,过吃得饱、穿得起衣的好日子。只要好点就要遭整,这种导向,给人民的告诫就是只能穷,永远是无产阶级,才永远是好人。
据知情人讲:彭玉杰比一般人有点倒是真的,其实展览会上象布、新衣服、毯子、新鞋等有些东西都是从罗家供销社拿来的,完全是夸大。霉糍巴是因那时吃点粑粑这些东西都很稀奇,给娃儿留起没舍得吃,几天后发了霉。这时被说成粮食多得煮来吃不完,到处霉起。
你想,如果真是东西煮来剩起吃不了的话,农村人可以把它倒给鸡鸭吃,可以喂狗喂猪。
彭玉杰被无数次交待、斗争后,被撤消村支书,开除出党。
被说成永新现代白毛女的任光书,由工作团里的文艺界人员编成现代剧,在永新上演。
任光书,永新公社先锋大队的一个妇女,脑筋有点呆滞,有点疯疯颠颠的。平时这家转那家的,有时在外乱跑。运动前有这样一件事,她们生产队队长邹开勤那天开山(斧头)把断在开山里头了,抖不出来,放在火里烧后甩在地上冷起。过一会后,任光书转到这里,邹开勤就叫任光书:“你看开山冷没有?递给我。”任光书就去拿,把手烫了。到底邹开勤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四清”运动开展后,在干部“下楼”会上,任光书的丈夫在会上诉队长邹开勤的苦,说他把任光书的手烫了。在诉苦时说得哭起来。当时的农村人本来就很穷很苦,加上家里又有这样一个人,确实更穷更凄惨。运动本来就需要素材,这事通过驻队工作队上报后,经过文艺加工,永新的现代白毛女的故事出来了。
故事中说:“四不清干部”邹开勤,如何残酷压迫任光书,把开山烧红了强迫她去拿。又如何逼得她不敢在家住,长期住在山坡上。工作队又如何把她找回来,拯救了她,使任光书获得新生。
分团在永新大礼堂开的斗争邹开勤大会上,工作队把任光书请到台上,给她穿新衣,梳头。要她斗争揭发邹开勤,任光书一言不发,一副呆滞样。
邹开勤被到处斗争后,抓去关了几年,但没判刑,后又做无罪释放。
永新大队黄桷树生产队张久清,是富农成份,在生产队上班挖土,无意中把土边生产队一棵桐子树挖掉一小枝,驻他们生产队的工作队就说他有意破坏,给他算这棵桐子树的子孙帐。说这棵树一年结多少果子,一棵树要活多少年。这样一算,除了斗争外,还要白干一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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