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殿外进来，怀中抱着熟睡的煊儿，绣有牡丹纹金丝凤的裙裾逶迤身后，悉悉索索的拖曳过青玉石阶，钗环珏佩，清脆有声。
我登上御阶，伊顿起身向我伸出双手，扶住我，在他身侧安坐。
我坐在这里，坐在他的身侧，带着我的孩子，俯视着匈奴的芸芸众生。
伊顿微微抬手，示意内侍宣旨，只见内侍从金匣中取出，展开明黄色的卷轴，高声颂道，“上天所立匈奴伊顿大单于，册封二王子霍泰为右贤王。”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他最终还是册立了霍泰。
殿内寂静无声，死一般的肃穆，可是接下去的旨意却让我震惊……
“废黜左贤王慕禛，册立宁安阏氏之子祺煊为左贤王，继承大单于之位……”
什么？我霍然站起，指着内侍厉声喝止，“你究竟有没有看清楚？你究竟在宣读些什么？为什么本宫一个字也听不懂……”
“寒露，别闹了，坐下”，伊顿斩钉截铁的命令道。
我一怔，恍惚垂眸，与他阴沉的目光相汇，心头顿觉惴惴不安，伊顿重重的将我摁在宝座之上，伸手紧紧的将我箍在身侧，不让我动弹。
忍了慕禛这么多年，他终于要向慕禛下手了，先废黜他的王位，再一点点的削弱他的力量，最后将他……
不敢往下想，我要制止他，不能让他如此这般的对待慕禛。
内侍宣读完旨意，众臣愕然，窃窃私语，表情凝重。
“老臣斗胆，肯请大单于收回旨意”，左谷蠡王蒙哥匍匐上前，花白的须发微微颤抖，“老臣认为大单于此举极不妥当。”
霎时，殿内黑压压的跪倒一片，众臣齐声高呼，“请大单于三思。”
伊顿面无表情，冷眼扫过群臣，淡淡说道，“本单于早知你们会如此，心意已决，今日固执己见者，提出异议者，必死无疑，休怪本单于不顾君臣之义。”
白发苍苍的蒙哥，重重的俯身，以额触地，“请大单于收回成命，老臣愿以死谢恩。”
“够了”，伊顿面色阴沉，高声喝断，“你想死是么，本单于成全你。来人，将蒙哥拖下去当庭杖毙”，鹗敏带着侍卫上前，欲将蒙哥拖下去。
蒙哥挣扎着，老泪纵横的哭天抢地，“伊漠汉单于啊——老臣有愧于您的临终托付啊，您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睁眼看看这大匈奴的长幼不分的不肖子孙啊，大匈奴的万里河山马上就要易主，大匈奴的万世基业将毁于一旦……”
“放肆——”伊顿厉声喝止，“蒙哥老儿，倚老卖老，这是你该说得话么？来人，赶紧将他拖下去……”
一时心绪波动，难以平复……什么叫江山易主？什么叫万世基业毁于一旦？难道在满朝文武百官的眼中，我堪比那祸国殃民的一代妖后军臣单于的宁兴阏氏么？难道因为我是天朝汉人就会将匈奴带向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么？
我要改变他们对我的看法，我要让他们知晓——我不想让我的煊儿继承大单于之位。
“慢——”我出言制止鹗敏上前，言语轻柔却掷地有声，“蒙哥大人乃国之栋梁，一心一意为匈奴的社稷费尽心血，他所说的句句诚恳，发自肺腑。这废立储君之事，既是本宫与大单于之间的家务事，也是国之大事。储君的册立乃国之根本，关系着大匈奴的未来，还请大单于能三思而后行，不要枉送他人性命。”
众臣俯首道，“宁安阏氏所言极是。”
我俯视殿内众臣，缓缓说道，“祺煊乃大单于幼子，尚处襁褓之中，少不更事，担负不起储君的重责；再则，大单于正值壮年，册立储君之大事，尚言之过早。一切还望大单于再三斟酌深虑，暂缓施行。”
伊顿望着我，带着深深的疑虑，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知道我这样做的目的——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那个在西域纵横疆场的左贤王慕禛。
伊顿冷笑长叹一声，“这立储之事还是先放一放，改日再议。”
晚间，伊顿明月殿赐宴群臣，为煊儿庆生。
殿内明烛华光，彩灯高悬，仙乐绕梁……金樽银碗琥珀杯，满座君长大臣，华服锦衣……
我身着凤穿牡丹大礼服，头戴九凤金冠，坐在伊顿身侧，抱着煊儿接受群臣朝拜。
我淡淡的笑着，俯视下望，静静的看着每一位前来道贺的君长大臣，心中很明白，这御阶之下，很多人对我、对煊儿都抱着极大的不满。如果我不是坐在伊顿身旁，如果我不是抱着名义上所谓的伊顿大单于的幼子，他们是不会如此这般的毕恭毕敬，或许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我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拥有美丽容颜的女人，一个将大单于迷惑得神魂颠倒的女人，一个享尽荣华富贵、沐浴圣恩的女人……这个女人仅仅是天朝皇帝用来平息干戈的一件工具……
夜宴开始了，大臣们纷纷前来敬酒道贺，我将煊儿交给站在身后的阿竹，擎着金樽一一饮尽。
“左贤王慕禛遣特使送来贺礼”，殿外内侍高声禀报，殿内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目光齐齐向殿外投去。
只见特使手捧一只乌木金边的宝匣奉上，我接过宝匣缓缓的掀开匣盖，匣中的大红色锦缎上置有一对通体透白、雕工精细的环形龙凤玉珏，玉珏双双套在一起，寓意永结同心——这是“同心龙凤珏”。
伊顿在一旁看见此物，不由的冷笑一声，“这哪里是送给煊儿的贺礼，这分明是慕禛送给心中牵挂的某个人的。”
此话一出，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驻在我的身上，嘤嘤嗡嗡的议论之声跃入耳中。
我明白伊顿是在含沙射影的针对我，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争执，笑微微的起身，“煊儿累了，本宫送他回去歇息，先行告退”，说完带着青儿和阿竹离去。
小小的宝匣在我手中似有千钧重一般，一想到慕禛远在西域，还惦记着我，心弦就不住的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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