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翼翼地给洛莎吃了药，看着她脸上痛苦的神情缓和了，力克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谢谢，力克！”洛莎微弱的声音在喉间抖出来，但与其说这是衰弱的声音，力克更觉那是哭泣的低回，他好奇极了，这位严谨的年轻医师何以突然显得如此情绪？

“洛莎，究竟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没看见夜游走进画室！”力克不是不相信艾伦的话，只是他们两人的神情实在太奇怪了，好像在掩饰什么似的。

“抱歉，力克，我很倦。”洛莎合上眼，”我要休息了。”力克无言，即使他很喜欢洛莎，跟艾伦也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毕竟大家也只是新相识，他凭什么管人家的事？他只好识相地退走。

当力克把门拉上，洛莎立即睁大眼来，两手立即抱着头，她的头痛得要裂开来了。艾伦所给的药效用不大，疼痛感从头颅蔓延到全身，把她折腾得想用移除咒切断自己的颈项让痛极头甩在地上了事。这却是没可能的，因为她仍未想死，她还要找威廉杜尔，她想知道加伯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勉力撑起身来为自己量体温﹑检视病状。发觉高热久久未退，身体却在打寒颤，四肢软弱得不能动弹，心里暗叫不妙。她豪不犹豫地立即检查自己的腋窝和腹股沟之间的皮肤，不出所料，一片红色的肿块已浮现，她试着触碰它，一阵刺痛像电击一样传遍全身的神经，她不禁惊呼，”真是黑死病！”

她软软的瘫在床上用力地呼吸着，心忖：”艾伦就是夜游，也就是威廉.杜尔，就是他在梦中呼唤我！我现在来了，可是，我一点帮不了他，反而让他更陷于绝对的痛苦，我真没用！我究竟为何而来？”

她用力地深呼吸，视觉已开始模糊，脑袋已被痛楚攻陷了，然而治疗之石被安全地存放在医箱内，她却已无力招唤它。她忍耐着痛楚倾尽全力向医箱走去，只是她的身体太软弱了，没走两步便倒在地上。身上的疼痛叫她不欲生了，只得死死的伏在地上，任由黑死病的折腾，盼望力克，还是丁香会走来发现她﹑施以援手。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窗子”砰”的一声掰开来，洛莎听见夜游那低泣一样的悲鸣，牠的蝠翼在夜空中拍动的声音愈趋愈近，终于停在洛莎的窗前。

牠看见洛莎倒在地上的凄凉状，心里难过非常，都是牠的错，牠竟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怒气而伤了她，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再一次看见她死去吗？牠一双大圆的灰眼因忧心而变得更深沉了。

蝠翼轻轻地挥动，洛莎感觉到身体缓缓地飘浮而起，她被一阵暖暖的气流移到床上。她无力地望向夜游，牠两脚抓住窗边，那卷曲着的巨大身体把整个窗子都霸占了。怪物的脸上，那张哀伤得扭曲的脸孔充满了愧疚，当牠发觉洛莎正看着自己的时候，牠立即转身逃了。

“威廉！”就算她的声音再微弱，他也能听得清楚，因为那是牠等了数百年的呼唤啊。

她艰难地向牠伸出手来，牠却不敢走近，怕自己会再次伤了她。

“我不会死的。”她彷佛重复着加伯丽从前的说话，大滴的泪从牠那凸出的大眼球骨碌的掉下。牠拒绝接近，这让她失望极了。

“我需要医箱里的治疗石，威廉……”她的指尖微微地提起，指向桌子上的医箱，这已是她最后的力气了，她已再无力哀求牠走近来给她安慰。

大蝙蝠应声望去，看见桌子上有一白色的盒子，盒子明显地受魔法封印保护，牠才醒起──对，力克说她现在看的书都是医书，她是位巫医！

牠向医箱发出暴破咒，一块晶莹剔透的绿色小圆石”咚”的一声掉在地上，牠高兴得尖叫了一声，那是一块治疗的魔法石，她说自己不会死，是真的，这次她没有骗他。

牠轻摆动翼尖，魔法石即轻轻的浮起飘向已半昏迷的洛莎。小石子像具有自我的意识似的停在洛莎的眉心，它发出一道祥和的光彩把洛莎完全地包裹起来。一种暖意像安慰的手抚遍她疼痛的全身，感觉如半浮于温柔的水里，却原来，那是夜游以极轻的动作，以牠粗糙的爪子为她加盖的被子使然，她不再冷了。

洛莎含着一个浅浅的笑意踏进梦乡，甜美的脸就像十七岁的加伯丽，牠知道那就是她，只是她自己一点也记不起。

当这巨大的怪物离去的时候，窗子轻轻的被拉上，牠不要任何声音搔扰加伯丽休息。牠倒挂着身体，抓住她窗子外的一棵大树枝干，远远地看守她的安眠，这牠是数百年来最幸福的一个夜。

洛莎在蒙眬的睡梦里，听见一些微弱的呻吟声、痛苦的呼吸声、沉重的叹息……

她不禁好奇地循声音的源头走去，却看见一个苍白的女人病危的躺在床上，那一头棕色的长鬈发与眼睛，很是眼熟，噢，天，那不是……是她自己吗？

那病榻中的女人有一张很美丽的脸，是比自己美多了，但这熟悉的眼睛与脸庞不是她自己，会是谁？她一再的走上前，要把女人细看个清楚，也盼望可以给对方一点帮助。

只见那女人按着胸口在痛苦中挣扎，生命似要从这一起一伏的呼吸中偷偷溜走，那是心绞痛的煎熬。她的肤色比雪更苍白，嘴唇却呈暗淡的紫，那大概是到了大限之时，已返魂乏术。

洛莎怜悯的走到病榻女人身旁，想给她半点的安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如灵体一般飘移，根本没法触碰任何东西，她方知道──这是一个梦啊！

此情此景却让洛莎于心不忍，她好想给病榻女人一点温暖和关怀，在这么垂死的一刻，没人陪伴在则，那不是太可怜吗？

洛莎环视这简陋得只有四面墙壁的斗室，没有一个人。病者的亲人在哪？她可是个快要离世的人，是谁忍心抛下她任其孤单地离去？洛莎心里难过，正设法要让这可怜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存在。无奈，她始终只是个不存在的访客。

“威廉！”那女人按着胸口低呼，心脏似突然再被戳了一刀，痛苦的泪从眼角滑下，湿了她的发丝与冷枕。她的眼睛无力地看着空中，嘴唇在微微的颤动，似是在祈求上帝多给她一点时间，她坚持继续着每一口疼痛的呼吸，只是为了要等他回来。

洛莎看见那一双失神的眼睛流下的不单是泪水，更是悲伤，是不舍离去的哀痛！这女人在等待威廉，难道这就是加伯丽离世的情景？洛莎真的不想知道这故事，她不禁按着胸口跟加伯丽一起心痛。

“砰！”一个男人莽撞的闯入来，斗蓬上披着一身的雪，才抬起头，那张脸叫洛莎惊异，是威廉.杜尔的脸，他彷佛是从＜复仇者的历史＞上的画像走出来似的，但，这张脸更像是成熟了的艾伦。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赶急的把病榻中的加伯丽扶起，依在他的怀里，细心的给她喂药。

“加伯丽，我拿到药了，是庞森给你调的，他说可以让你舒服一点，他还把家中最贵重的剑借给我，说必要时可以拿去换钱请医生，为了答谢他，你一定要好起来啊！”一双满了血丝的眼睛在湿湿的眼帘下，情深的眸子写满了感谢、痛心、忧虑……那眼神让洛莎难过，此刻的威廉还不知道自己往后的日子会变得更加痛苦凄凉。若果他能预知未来的不幸，他还会执着于为加伯丽复仇吗？他还会义无反顾地直向撒旦那恶物走去吗？

“亲爱的，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保着你的命，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了！”他轻轻的让她躺下，眼睛注视着她苍白的脸，他虔诚地祈祷的眼睛紧紧合上﹑泪水在流。他知道生命正逐渐远离加伯丽，不论她多么地努力，呼吸仍是一声比一声沉重。她却仍要在病靥中挤出一抹笑容，盼望让他记住自己美丽的微笑。

“加伯丽，好一点了吧？”这句哄骗的话明显是无意义的，到了此刻他仍不肯面对两人死别的结局。其实死亡已写在女人的脸上，她仍然不肯舒出最后一口气，也只是为了多留在世上一刻，跟他厮守多一刻。

“加伯丽，我现在去找医生来，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她却用尽所有的力量，握住他的手，眼泪与强挤出来的微笑都消失了。

“求你……伴着我……”是她虚弱的话音，一个最后的要求。

“加伯丽！”他不肯放弃要把生命追回来的机会，可是，他实在不舍留下她独个儿接待死神。

“求你……送我！”加伯丽不想分别，她盼望能死在他的怀里。

“不，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离开我！”他不肯承认，却知道离别已在眼前。

“感谢你……爱我！”她无力的说，长长的睫毛半掩着已离魂的眸子，一个温柔的微笑比他斗蓬上的雪更不可触摸。

生命就这样消失了，遗下的只有一个心痛如死的男人。

“加伯丽！”他撕心裂魂的狂号穿越寒霜，划破黑夜，一声一声的喊着：”回来……回来……”

洛莎的泪在流，才擦着眼角，她却回到一张温暖的床上，阳光已从窗子洒进来，她喃喃的说：”爱，不应该是那么沉重的！”

她很难过，加伯丽那张被病痛与别离折腾的脸刺痛了她的心。她擦去在梦中流下的眼泪，疑惑地问──流下这泪的人，究竟是加伯丽，还是洛莎？

她半依床沿，看见窗子虚掩，想起昨晚夜游那庞大的身体差点没把这窗的框子压毁，但牠那温柔轻细地为她挪动被子的爪却已压毁了她心里所有的墙。

“牠是特意来照顾我的！”想到此，她的心便注满了甜甜的蜜糖。

她走近窗子轻抚着那被巨爪抓破了的窗框，在思前想后之间，她按住胸口，不安地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不，我不会是加伯丽，不会！”

但这坚拒的信念已在动摇，她决定要到访威廉.杜尔与加伯丽从前的旧居，她想知道他们更多的事，她非要弄清楚自己跟加伯丽的关系不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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