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安喜依然天天去东厢,大部分时候失望而归,但也有的时候能够见到左兵卫,这一天,被安喜缠的没奈何的左兵卫正在教安喜剑道的几个基本要领,“那,看好,这个是居合道的起势……”左兵卫把剑递给安喜,握着她的手比画,接着试着放开安喜的手,剑沉甸甸的,对于这个利器的危险左兵卫已经充分渲染过了,但是当安喜握着它,她感受到的不是危险,而是生杀予夺的权利.
起势,呼吸,拔付,劈斩,血震,残心,收势,左兵卫在一旁看着安喜的一招一势,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如果说这样迅疾的领悟和模仿力还不足以令人惊异,那么,出招时的果断,震落假想中的残血的那种气势,以及残心时无懈可击的警觉和镇定,这个孩子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安喜回过头,突然举剑向左兵卫冲过来,左兵卫站立着,一动不动,安喜冲到面前了,“劈斩!”安喜站住了,“左兵卫你害怕了么?”左兵卫不做声,似乎是震惊地无语了,安喜愣住了,自己真的让左兵卫这么害怕么?不对!左兵卫脸上,那是生死悬于一线的表情,安喜这样的小人儿举起的剑,无论气势多么惊人,也不可能让见惯了血雨腥风的左兵卫感到恐惧,安喜回过头:竹田绣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园门口。
“爸爸!”安喜垂下剑,刚才的一切爸爸都看见了么?竹田绣男没有动,安喜丢下剑,跑到竹田面前,“爸爸!”安喜用力拉扯着竹田衣服的下摆,竹田还是没有反应,安喜呆住了,父亲脸上,是安喜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冷酷的表情。他直勾勾地逼视着左兵卫,那是一种要把人连皮带骨都吞噬下去的凶狠眼光,左兵卫依旧保持伫立不动,寂静的园子里,可怕的沉默气氛.
安喜抓住竹田的手一直没有放开,这就是生气时的爸爸么?这次,爸爸是真的生气了。她忽然想起左兵卫的话,那么,爸爸要怎样惩罚左兵卫呢?她忽然焦急起来,再次用力拉扯竹田,“爸爸!”竹田低下头,凝视着安喜,突然,他伸手将她提抱起来,这个完全不是平时疼爱的拥抱,而是远远地,像提着一只陌生的小野猫那样,从两腋下提抱着安喜,然后逼视着她的眼睛。安喜感到害怕,自然的,但旋即是屈辱,无可名状的屈辱!竟然这样对待自己!不管做错怎样的事情,父亲从来没有真正对自己生气,从小失去母亲的安喜,在使女和保姆的看护下长大,父亲的疼爱是她孤寂乖僻的心灵最大的安慰,现在,父亲竟然用这样仇视的眼光盯着自己,而且,也会让左兵卫离开自己吧,这是要毫不留情地将安喜的所有支柱全部摧毁了!
父亲的眼光依旧冰冷而陌生,安喜就像绝望中的人拼死一搏一样,突然用力向前伸出手扯住了竹田的胡须,这种孤注一掷时的决心和蛮力,扯的竹田的脸都扭曲了,很痛啊,“爸爸!爸爸你醒醒呀!”这样渗透了绝望和悲切的声音,竹田望着安喜,终于放下她,“回房间去,不要出来!”这是从来没有用过的命令的口吻,原来被命令做一件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感觉!安喜望了望左兵卫,终于默默地走开了。
安喜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等了多久,经历这样的惊吓和悲伤,她感到十分疲倦,趴在桌上沉沉睡去。有人把柔软的毯子盖到自己身上,安喜感觉到了,抬起头,“爸爸,”竹田轻轻地抱着安喜,望着她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慈爱,“爸爸不生气了?”竹田微笑了一下,安喜伸手圈住竹田的脖颈,她忽然又想起什么,“爸爸不会惩罚左兵卫吧?”“唔,安喜这么关心他么?”安喜点头,“那么,从明天起,让左兵卫做安喜的老师,教安喜练剑好么?”安喜愣住了,“是真的么?”突然之间,所有事情都遂心了,这个不是在做梦吧?望这安喜惊异的表情,竹田笑了起来,“那么就说好了,安喜好好的表现给爸爸看吧!”
在安喜等待的这段时间里,竹田绣男和高羽左兵卫究竟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两个人的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竹田说,“你发誓!”左兵卫低沉地说,“以忍易最高准则,九字箴言起誓!”竹田要求左兵卫就什么起誓也没有人知道。总之得了这个誓言,一直对安喜古怪的个性担忧不已的竹田,居然决定让安喜学习剑术,竹田大概是疯了。但冥冥之中,也许总有什么神秘力量促成这样奇怪的决定,这将是改变安喜一生的决定。
安喜进步神速,左兵卫说的没错,安喜在练习剑道以后,终于展现出自己的天分。充实的日子过的飞快,在安喜10岁那年,竹田决定送安喜去京都,向当时日本的剑圣――上泉伊势守信纲求学。
临行前安喜拜别了父亲,又去和左兵卫告别。这一去,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都有可能,安喜抱着左兵卫的脖子不放,居然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眼泪汪汪起来,左兵卫觉得又好笑又感动,安喜拿出自己的小梳子,“安喜要走了,左兵卫要保重,晚上出去要小心,这个给你,保佑平安。”左兵卫接过梳子,“安喜这么关心左兵卫,左兵卫一定会小心的,平安等着安喜回来,到时候,还要见识下京都的剑法呢!”左兵卫轻轻帮安喜擦去眼泪,啊,这个小不点,自己竟然已经开始牵挂她了,记忆中,这大概也是唯一的一次吧。
安喜没有和菊次郎告别,在走的那天,所有的侍童到场送安喜,她默默地望着菊次郎,菊次郎也迎着她的目光。两个人面无表情地对视着,直到安喜出门,上车,马车走出很远,彼此消失在对方的视野中。这个是小孩子间特有的赌气式地对峙吧,旁观的人觉得可笑,经历的人却觉得将要在心上留下永远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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