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刘玄德兵入益州地，马孟起威震葭萌关
庞统至潺陵，谓宋江道：“汉中张鲁兴兵伐蜀，刘璋暗弱，必求救于刘玄德。玄德必分一军西进入蜀，一军留守荆州，均有大好功劳。将军可早作打算。”宋江道：“皇叔身边，还请凤雏先生多美言。”庞统道：“这个自然。”
刘备却也召诸葛亮、庞统商量。统道：“张鲁兴兵，刘璋必求助皇叔。取蜀之日，便在眼下。”备道：“我与季玉同宗，安能忍心夺他土地？”统笑曰：“方今汉室衰败，皇叔仗义起兵，作的是匡扶国政，解民倒悬的大事。若在小处计较过多，实无方家气度。”诸葛亮道：“士元所言甚是。欲灭国贼，振朝纲，必有西川之地为立足。刘璋虽是宗亲，懦弱无谋，益州早晚易主。皇叔若不先取，恐被蟊贼所得。”两个再三劝说，刘备只不答应。相说良久，诸葛亮目庞统，双双告退。出得门来，统仰天大笑道：“眼见得一场大好功劳，偏要推三阻四！”亮道：“皇叔以仁厚闻天下，故不忍夺其同宗基业也。”统冷笑道：“孔明却短见了。所谓不忍者，恐人议论耳。待西川使者来了，我再说一番话，管教皇叔安然入蜀。”亮笑道：“如此则是士元大功了。”
两个行不数步，见数骑迎面来，当先一人，清须浓眉，从人擎条幅上书“西川使者”。二人对目，庞统回头奔刘备大帐，诸葛亮上前拱手道：“敢问此位便是刘益州使者？在下诸葛亮，奉皇叔之命在此相迎。”使者慌忙翻身下马，行礼道：“原是诸葛军师。在下西川法正。”两个言无三句，刘备急巅巅随庞统跑来，见了法正便拜，法正忙还礼。各报了姓名，备与正携手入大堂，亮、统相随而进。
两边坐下，刘备道：“我与季玉为宗亲兄弟，往日少来往，甚是抱憾。今大夫来鄙处，有何见教？”法正道：“汉中张鲁狼子野心，遣西凉马超犯我地界。特请皇叔出兵救援。”送上刘璋求援书信。备慨然道：“既同为宗室，季玉有难，我焉能束手不管？”便对诸葛亮、庞统道：“两位军师，可整备人马，预备入川救援。”法正看了，心中暗自赞叹。
当晚刘备设宴款待法正，仍只有诸葛、庞统作陪。酒过三巡，法正乘醉道：“敢问皇叔，有几多城池？”诸葛亮已识其意，道：“今暂住荆州，长沙、交州诸郡，地广人稀；公安、南郡却是借东吴孙仲谋的。”庞统感慨道：“我主乃汉朝宗亲，仁义之名传于天下，反不得城池安居，岂有是理乎？”刘备只不作声。法正道：“皇叔，非是我卖主求荣。益州沃野千里，民户殷实，又有山川险固，实乃不世之基业。刘璋无能少谋，非守业之主。今近有张鲁，远有曹操，西川迟早落入他人之手。皇叔何不取作基业，然后北图汉中，收复中原，以匡汉室。某与诸同道愿为内应。”备大惊道：“不可不可！季玉也是汉朝宗亲，我以仁义行天下，安能为此不义之事！”正道：“皇叔此言差矣。若皇叔不取，益州早晚也属别人。与其资助汉贼，何不作兴汉之基？”备执意不肯，庞统道：“主公，离乱之时，用兵争强，固非一道；若拘执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从权变。且兼弱攻昧、逆取顺守，汤、武之道也。事定之后，报之以义，封为大国，何负于信？主公幸熟思焉。”刘备思索片刻，大悟道：“听君一言，如闻金石之声，当铭肺腑。”乃离席先拜谢庞统，再拜谢法正。正还礼道：“自古良臣皆思明主。季玉非能驭众也。川中豪杰，翘首以盼英主驾临。此亦法正所幸也。”两下把酒尽欢。
夜深，法正退席，刘备再留诸葛亮、庞统商议。亮道：“天降良机，若不乘此取川，日后必悔。可乘刘璋邀请，以精兵入益州，乘势取之。”刘备道：“当遣何人为大将也？”庞统道：“宋江麾下梁山军，良将甚多，可以用之。”亮道：“不可。梁山军自成一路，若让他进川独战，败则挫我大计，胜恐尾大不掉。此次事关重大，还需皇叔自引大军入蜀。”统道：“皇叔入蜀，则荆州重地当加倍提防。”亮道：“可教关羽、张飞、赵云诸将留守荆州；黄忠、魏延等随皇叔入川。”刘备道：“二位先生，须着一人随某入蜀，随时教诲。”诸葛亮、庞统相目，亮曰：“皇叔既去，荆州临曹操、孙权两处窥视，又有梁山军屯住公安之侧，虽是自家人马，不敢大意。士元新来，恐不识底细，只好某自留荆州。”庞统忍不住道：“孔明，你既把梁山军收归帐下，如何又处处防备，这般尴尬到几时？”诸葛亮叹道：“士元不知，皇叔初起，兵微将寡，其时梁山已略长沙、桂阳、零陵三郡，既有意归降，岂能不收？但彼自归顺后，自成军营，用得总不甚放心。唯待两川收平，慢慢拆了他的党羽，以恩义结交其将帅，使之足为兴汉义士，不去作那不轨的勾当。”庞统听罢道：“原来如此。我便随主公进川。此番正可从梁山军中抽调兵将相随，一来削其声势，二来主公好好结交其心。”刘备点头道：“我看他梁山军中，九纹龙史进甚是忠勇，前番在江东救我，不避生死，可以重用。”计议已决。
次日，刘备先修书与法正回去，一边召集众文武，便即调兵遣将，预备进川。西进一路，刘备亲自统带，庞统为军师。蒋琬等随军参谋。又有大将十员。哪十员？乃是：偏将军黄忠、中郎将魏延、霍峻，校尉陈到、刘封，都尉武松、索超、冯习、张南、卓膺，都是勇武之人。内中武松、索超实为梁山头领，刘备如何得知？连庞统也是蒙的。调集步卒三万，骑兵两千。又调梁山军中校尉九纹龙史进并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领兵三千相随。士燮之子士徽，时亦在荆州。玄德便教引本部五千交州军，入川助战。
荆州则以军师中郎将诸葛亮总领，关羽驻军江陵，以防曹操；宋江军移师向东，以备孙权。张飞领军为巡江，诸葛亮与赵云坐镇公安，接应各方。安排停当，刘备祭旗出师。时建安十六年七月。
出征之际，宋江、吴用等亦到城外相送。只见刀山枪林，旌旗昭扬。忽然江上劲风掠过，将城角小旗刮断，飘落下来，恰打在庞统马头旁。公孙胜在后看见，掐指一算，脸色顿变，急到宋江身后，低语道：“方才江风刮断旗帜，乃折将之兆！”江大惊，吴用猛醒道：“是了！按史，庞统入川征战，中箭而亡，莫非便是这兆头？”公孙胜道：“详情不知。”宋江道：“赶紧上前告知凤雏先生，教他多加小心。”吴用道：“现下人多眼杂，不便明说。可修书一封，随后发出。”当晚，宋江作书，便将吴用、公孙胜意思婉转相告，差人送到军中。庞统行军途次拆看，说江风断旗，非为吉兆，劝他多加小心。统看罢，哈哈一笑：“江风断旗偶然之事，若也计较，当不得将帅了！”不以为意。
再说益州。马超逢张鲁之命，引汉中兵攻打西川，一举而克葭萌关，进逼白水关。白水督杨怀、副督高沛死守城池，发书告急。刘璋遣一面发兵增援，一面受法正、孟达蛊惑，邀刘备入蜀。益州众官，但有心里明亮的，如王累、黄权、李恢等，纷纷劝阻，当不得法正巧舌如簧，又兼刘璋昏庸，以为玄德同宗，必不相害，于是遣法正入荆州。后知刘备应允救援，大喜，便叫法正、孟达率军四千，先行迎接。自与众官引三万余众，随后赶来，与刘备相会于巴郡。却教大将张任守把成都。张任以刘备必无善意，劝璋莫往，刘璋不从；从事黄权苦谏，衔住刘璋衣角；璋奋力起身挣脱，权咬牙不放，顿落门齿两个，血流满嘴。李恢又入劝，璋大怒：“玄德是吾宗兄，岂能害我，汝等挑拨离间，用意何在！再多言者斩！”众官不敢再劝，只得相随而来。
出成都行多日，将到巴郡，太守严颜迎接。颜年过六旬，精神矍铄，上前见礼道：“主公直欲与刘备相见耶？”刘璋闻言，已是八分不悦。敬他年老，勉强道：“老将军有何高见？”颜道：“主公引刘备入川而欲自固，真乃独坐穷山，放虎自卫，岂能得平安！可急调兵，将备逐回荆州，以免日后追悔莫及！”刘璋大怒：“老将军！我敬你忠勇，怎如此胡言乱语，伤我兄弟情分！请毋多言！”便入巴郡，安排与刘备相会。严颜自到后面，与刘璋部将刘、邓贤商议道：“如何教主公入此犯险？”、贤道：“都是法正孟达撺掇，多官苦谏，主公只不听。”严颜皱眉道：“如此，西川基业险甚！”忽生一计道：“刘备前锋，离此尚有一日。我等暗自埋伏阻截。不须大胜，只要杀得他不敢小窥我川中将士，自然退去。何如？”等皆喜而从。
再说刘备令魏延、刘封引三千军为前锋，孟达带千余人向导。离巴郡尚有三十里，前面杀声暴起。魏延大惊道：“此处如何有敌军！”孟达哑口无语。便看杀出一员老将，须发雪白，精神抖擞，手提金刀高呼：“刘备小儿，欲霸占我主公基业，先过老夫这关！”魏延问道：“此老将是谁？”孟达答：“乃巴郡太守严颜，年虽老，有万夫不当之勇。待我说他退兵。”纵马出阵道：“对阵可是严老将军？我奉主公之命，迎刘皇叔进川，伐米贼张鲁。老将军为何阻拦？”严颜骂道：“呀呸！匹夫勾结刘备，名为救援，实想夺我西川五十四州，谁个不知？胜得我手中宝刀，便放你西去！”孟达脸色苍白，早恼起魏延，拍马而出。严颜大笑：“无名鼠辈，污我宝刀！”将辔一提，纵马杀出。两个方欲交锋，两边鼓声大震，刘、邓贤引川兵汹涌杀上。备前锋兵少，渐渐不敌。
恰在这时，背后鼓号齐鸣，旌旗招展，却是刘备大队赶到。备远远见魏延被围，怒道：“我与季玉好意相会，这班川将如此无理！”黄忠道：“待我接应文长！”催马杀出。严颜看见，乐道：“不想又来一个老将！”提刀迎上，两个老头一般须眉如霜，黄忠骂道：“汝这老匹夫，无故当我军马，莫非想速死么？”严颜回骂：“皓首老贼！不安心在荆州养老，千里来谋我西川，却是何苦！”两个双刀并举，两马盘旋，厮杀起来。军卒看二老年高，却有如此精神，都大声喝采。正是：
鼙鼓震地，战云蔽天。两马得得疾驰，四目忿忿相看。黄汉升老牙紧咬，一心拼得兴汉地；老严颜银须乱张，舞刀护得郡县安。旌旗大书英雄姓，刀光不问战将名。两军阵前皆呆看，万卷青史留壮行。谁言年高无用武，今见苍龙卷暮云。
战到三十余合，严颜见黄忠刀法精奇，不易取胜，拨马便走，只道用拖刀计取之。黄忠看他走，纵马赶来，一边暗取雕弓在手。正在各自算计，忽听有人高叫：“两军休得再打！”却是刘璋亲引卫队过来。璋气喘吁吁，赶到前面，见了刘备，翻身下马。备急也下马，两个四手相握，挥泪唏嘘不已，诉说兄弟情谊。璋道：“我率人马迎兄长，只在巴郡等候。不料部将愚蛮，前来生事。”备泣道：“方今朝廷倾覆，奸雄为患，我二人同为宗亲，当携手为国家出力。若得汉室兴复，我辈纵万死，又何辜也！想季玉必能解我苦心！”两个抱头大哭。刘璋泣道：“诸将无谋，皆说兄长此来不善。我独知兄长必不负我也！”相慰半天，刘璋吩咐仪仗摆开，迎接荆州军入巴郡。璋与玄德两个并马进得城中，尽兴畅饮。
其时庞统与史进统带后军，尚有二十里路程。宴到一更时分，刘备作别刘璋，自回本营。人报庞统先生到。备到大帐，见庞统与法正一起。统谓备曰：“今日之事，刘璋虽诚实，部将多有不平，主公当机立断，便乘此时整顿军马，五更动手，一举攻克巴郡，拿住刘璋，相挟以进讨诸郡，西川可传檄而定。”备摇头道：“不妥。我与季玉，兄弟也。他以诚待我，我岂能如此下作？”法正道：“士元所言甚是，主公勿失机会。”两个再三劝说，刘备只是不听。庞统急道：“主公既来，便是欲得益州，今为虚名，只是推辞，莫非真欲替刘璋守户乎！”备亦怒道：“士元，汝乃高士，如何用心一些不端！某以仁义行天下，便取西川，岂可如此对他！勿复多言！”统待要力争，法正拉他，两个只得出来，统兀自忿忿不平。
次日，刘备设宴回敬刘璋。璋曰：“今米贼张鲁，遣马超引军攻西川甚急，望玄德兄不吝相助。”备慨然道：“自家弟兄，何必多说！”璋大喜。备求一二本地文武为向导，璋便以法正、孟达相随。当日欢宴，璋推备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备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第三日，备与法正、孟达统全军马步数万，往白水关而去。刘璋多供给粮草辎重，自回成都，以为安如泰山。张任叹道：“前门拒狼，后门纵虎，吾益州亡无日矣。”璋大怒，喝令推出斩之。任面无惧色道：“末将事主公父子两代，未曾畏死。只恐主公今杀忠臣，明日便大祸临头。”众官都来讨情，璋叱出张任，拘禁在家中，不许入衙门相见。
刘备引军趋白水关。庞统道：“主公既到巴郡，何不就此直取成都？远来白水关，多费手脚，又要与马超相并。”备笑曰：“我若在巴郡起事，一则孤军外悬，二则民心未服。不若先到白水关，修养士力，结交民心。马超虽然骁勇，毕竟是偏师，不难破之。”统不语而出。
九月，备军到白水关。白水军督杨怀、副督高沛迎接。怀禀道：“马超自攻下葭萌关，军势更添，屯于白水关外三十里，不时挑战。”备问彼军多少？怀道：“约二万。”备自引军于白水关南安营扎寨。
当晚，备与庞统相议道：“马孟起骁勇无敌，与曹操有切齿之仇，在凉州亦大有名望。他投张鲁，本势不得已。若能收归麾下，则兴复汉室，又添一分力。”统道：“却须得先战场上见了高低，才好打算。”备道：“士元所言甚是。明日某引军出战，士元可为接应。”统曰：“西凉军骁勇，还是某为前部。”备曰：“某自行军，皆临阵前。军师不必相争。”计议已决。次日，刘备以黄忠为先锋，魏延、史进后合，自与法正统中军，留下庞统守本寨。点军三万，杀奔马超大营而去。原来超自取葭萌关，因白水关坚固，攻打不下，张鲁派杨柏为监军，带兵二千来援。马超便在葭萌关招兵买马。后闻刘备引军到，冷笑道：“织席贩履之徒，莫非与我送粮草来？”整兵出营。
黄忠正行，一彪人马迎面杀将出来，为首大将高呼：“贼将来与马将军受死！”忠大怒：“竖子无礼！”挥刀上前。两个战十余合，忠精神倍长。那将瞠目道：“这老将如此威猛！”黄忠嘿嘿笑道：“汝可是马超小儿？速下马归降，留汝性命。”话音未落，一声怒吼：“休得胡言，马超在此！”一将银枪白马，阵中抢出。但见雪花四射，备兵纷扑，片刻之间，前队人马溃退下来。黄忠待要抵挡，又被马岱缠住。超将穆弘、穆春两路杀出，备前军首尾不能相顾，士众大溃。黄忠只得且战且走。马超纵军掩杀，斩首无数。
追出数里，遭遇刘备大军。两阵对圆，备看马超：虎背狼腰，浓眉瑞目，白袍银铠，骏马长枪，威风凛凛。身后西凉精兵，人强马壮，煞是严整。备暗自赞叹，乃向对阵道：“孟起！你本忠良之后，当随我共抗击曹贼，既报国仇，亦雪父恨。今如何为张鲁效命，侵犯西川城池耶？”马超道：“休得多说！天下城池，有力者得之。你若要我退兵，枪上可见！”将马一夹，杀奔出阵。刘备身边，张南舞刀出，交马三合，超一枪将南头盔挑下。南大惊，散发伏鞍败回。超大笑：“来个有用些的！”纵马杀来。备义子刘封挺枪而迎战。无五合，超大喝一声，精神倍长；封遮拦不住，大败而回。众军皆看得悚然。孟达再出，不数合又败。眼看马超冲近，陈到叫声：“马儿休要猖狂！”提刀杀出，两个盘旋二十余合，到又败走。
马超连败四将，威风大振，直冲刘备。后面马岱擂鼓大进，西凉、汉中人马掩杀上来。备众将忙整军迎敌。超亲引数百西凉铁骑，往来冲杀，片刻间，突破刘备三层阵列。备军皆不敢挡。备尚自在指挥，马超远远望见，喜道：“拿得刘备，则西川如在手掌！”纵马赶来，口里高呼：“刘玄德休走！”备转头看见，唬得汗流浃背，急鞭马回走。乱军中谁人顾得？马超风驰电掣，疾奔而来，沿路兵将阻挡，皆被挑于马下。刘封见情势危急，回马死战。到十余回合，被超一枪刺中臂膀，翻身落马，士卒拼死救去了。刘备尚逃去不远，马超又赶来。备只顾奔走，不防马蹄绊着尸首，打个趔厥，倒栽下来。待要挣扎起，马超已到面前，举枪就刺。玄德不由惊道：“莫非刘备今日，竟死于此处么？”正是：江山未展万里志，沙场先见一命危。不知玄德生死如何，请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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