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和谁一辈子?
一
我相信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我相信每桩婚姻都是有遗憾的,我也相信每个家庭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唯一不相信或者不愿相信的是丛凯对我母亲是如此的不待见。
得知母亲要来时,丛凯把报纸掷到茶几上,仰躺在沙发里长叹一声,不无风凉地说:“欢迎她老人家打扰!”然后,他又问:“住三天,五天,还是一星期?”我说,三月,五月,甚至是一年!
母亲到的时候晚上,我特意给她做了汤面,母亲喜欢吃汤面,我记得母亲吃汤面的时候很香。她似乎不是在吃,而是在吸,带着呼啦啦的响声,我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吃饭,心里很塌实,这让我觉得母亲的胃口还好。
但是我看见丛凯的表情瞬间就拉了下来,他以一种挑剔的眼光直视了母亲一会,然后站起来,推开椅子,往碗里夹了菜,离开餐厅,由于突然用力,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母亲抬起头,脸色黯淡,以探询的眼神问我丛凯的情绪是不是因她而起,我劝她不要想多了,他是急着看新闻联播,我笑着劝她吃饭。母亲再吃,碗里的饭像是残羹剩汁一般难以下咽。
吃完饭,母亲洗刷,我要做,她不让,我只得立在一旁,边吃梨边和她聊天。我从小就爱吃梨,但小时候是很难吃到梨的,4岁那年的夏天,我在高高的条几上发现了半块梨,我踩了两只凳子才摸到,偷偷地将其吃掉以后,才得知,那梨子上面是涂了鼠药的。母亲发现不见了梨,逐个盘查哥哥姐姐和我,待我说出这个秘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幸亏,那药是假的。”母亲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我和母亲共同的故事,我只想转移她刚才的情绪。
给母亲调了热水器的水温,一一把她的毛巾,浴巾,牙刷牙膏漱口杯指给她看,交代她要用自己的东西,并照顾她洗完澡,她便睡了。
睡下后,我跟丛凯说,母亲不会在这里待很久的,两个月或者三个月,这期间,不管她有怎样的行为,我恳请他务必迁就一点。丛凯说:“为了你我愿意牺牲,但是,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挑战,我不知道我的忍耐力有多大!但是你放心,我不会跟她吵架的。”
因为丛凯的这句话,我悬着的心欣慰了许多,我想,不管丛凯对母亲有多大的偏见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不表现在言行上,他可以不关心,可以不疼爱,更可以不孝顺,只要他不给母亲脸色看。他是爱我的,我相信,他因为爱我,会让母亲安然地度过。
“不过,有一件事我很难容忍。”丛凯又说:“跟你妈说,以后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小点声?”
我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丛凯会挑剔母亲这个毛病,她母亲吃饭时,总是用馒头擦盘子,总是把盆子放在水龙头下接水,那样水表不转动,可以省些水费,但是,滴答滴答的声音影响我睡眠,我也很不习惯,很不适应,可我不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吗?他丛凯,怎么对我母亲这个习惯有那么大的反应呢?我说:“那么多年的习惯了,哪里那么容易改掉,再说,一餐饭也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怎么就不能忍忍?”丛凯冷冷丢下三个字:“忍不了!”他的声音有些大了,他说:“吃饭发出那么大响声是一种很没素质的表现!”
望着丛凯一脸的鄙夷,我泪水蓄积了一眼眶,身体颤抖,我的手从掌握着拳,又从拳展成掌,我很想去掌掴他,我想用世界上最恶毒最肮脏的语言把他杀个遍体鳞伤,我想指责他,他这样说话恰恰是没有素质的表现!可我担心隔壁的母亲听到心里难过,我只得谦卑地对丛凯说:“对不起,我会跟她说,尽量地帮她改掉这个习惯。”
丛凯伸出胳膊,塞到我脖子底下,把我往他怀里搂了搂,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的气味,我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突然有了陌生和厌恶。
我的确如张爱玲所言,低到了尘埃里。
二
丛凯的确如他所承诺的那样没有和母亲吵架,但是他先就是论事地挑母亲身上所存在的他认为不雅的缺陷,比如母亲不会使用天然气,高压锅,电饭煲,空调……丛凯说:“我每天都担心天然气、高压锅会爆炸!万一发生了,我们怎么跟你家里人交代?她在这里一天我们就要担负一天的责任!”
甚至我感激他只在我面前说,我感激他没有当着母亲的面跟我说,我也感激他没有当着我的面跟母亲说。事实上,他很少同母亲说话,他不得已和母亲说话的时候,口气生硬而冷淡,没有任何称谓,他不叫妈,不叫伯母,也不叫阿姨,他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说,饭还没做,都几点了?他说,衣服还没洗,都几天了?他说,垃圾还没倒,是不是要把家里变成垃圾场?他说,下去把电费一交!他要么是质问的口气,要么是命令的口吻,从来不是商量的态度。
我发现母亲的谨小慎微,她因为担心做不好而怯懦,我不希望母亲到了女儿家里居然有局促和不安。这局促和不安原本可以被我们的关爱缓解和消除的,我想,如果不是丛凯,母亲完全可以在我这里过得开心自如。
丛凯说:“你妈是不是老糊涂了,人都睡了,厨房里的灯居然还没关?你要我怎么说她好,前天出门忘带钥匙,我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昨天下去买馒头呢,把钱给了,馒头忘了提回来……我的秩序井然的生活,因为你妈的出现,全部都乱了套了,我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呢!”
我无言。
丛凯见我翻转过身按灭了灯,伸过手扳我肩膀,解释说:“云妮,我只是不适应这种家庭结构和关系,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希望你能不介意。”
我不能不介意。换了谁,我都可以不介意,但是,这是我母亲。
母亲大概是听到了做晚我和丛凯的争论,次日一早,母亲说,她还是回去吧,女儿再亲也不是自己的家。我跟她说,妈,别介意,你女儿每月都是挣着钱的,你女儿每月挣的钱,够你吃半年的,这房子,你女儿也出了钱的。再说,丛凯她没有嫌弃你,他可能是工作上遇到了些不顺,情绪不好。他这个人就这样,奇怪兮兮的,他妈在这里他也是这个样子的。
母亲长叹一声,搁下行李说:“见着你们一同上班一同下班,我觉得你们挺好的,他待你好,我就也知足了。”我看得出,她为了怕我难过就隐忍了自己的难过。
三
丛凯他每天上下班都骑着那辆半新不旧的电动车准时准点,无论刮风下雨接送我。特别是下班,他推着车立在我办公室的窗户下给我打电话,我在同事们羡慕的目光里谦虚地说罢了罢了,是骑车接又不是开车接,但甜蜜还是流溢出来了,而现在,我微笑着,微笑着,就迷茫了。
他的单位离我有15站远,其间有近10个十字路口,他没有一句怨言,只因我不喜欢坐公车,尽管是直达,15分钟的车程,他为了避免我经受15分钟的拥挤,却骑15站路来送我接我。
她们都说我幸福。
她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的男人能做到这一点。
但他怎么就不待见我母亲呢,即使他不待见,哪怕装着待见的样子也好,可是,他为什么连装也不装一下?他不是爱我吗,为什么对我最爱的人,却这样的面孔和态度?
但是我希望他给予尊敬,一个晚辈对长辈的尊敬,一个孩子对老人的尊敬,一个男人对老人的尊敬。
可是,丛凯为了避免与母亲有冲突和矛盾,他居然选择了逃避。
他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回家了,他借宿在朋友家,睡人家的沙发或地板都不愿回来。他每天从朋友家到小区门口打电话给我,把我送到单位,下午,把我从单位接到家,然后他不回去,他去朋友家。既然不方便,那就不要接送了,他说:“那不行,除非人在外地没办法才不接送。”本应感动的,而我真实的滋味却很难言说。母亲问起,我只得轻描淡写地说,丛凯啊,他出差了,大概要一段时间吧。
四
母亲大概看出端倪,执意要回去,我不好再作挽留。我跟母亲说,你要记着着他的好,忽略他的不好。就像你总记着我的好,忽略我的不好一样。他本质是好的,只是方式不好。
母亲说,只要他待你好。
我很是笃定地说,他待我好。母亲说,看得出来,他待你好。
把母亲送上回家的火车,火车很快驶出视野,我在茫茫的人海里兀自伤感,丛凯打来电话,语气里充满了久违的欣喜,他的欣喜对我,具有强烈的讽刺。他说:“你妈走了?”我说:“你不是很期望她走吗。”丛凯说:“的确是这样。”
我想跟母亲说,想我了就来。但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如果没有极重要的事,母亲怕是不愿来的,而极重要的事,又能发生多少。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因为丛凯对母亲的态度改变了我对丛凯的态度,我以前坚决以为的爱,突然地就冷却下来。爱一个人,不是要爱她的一切吗?他连我至亲至爱的母亲都难以接受,他爱我是深,是浅?是厚,是薄?是我的要求太高了,还是他根本做的就不够?
但我知,我的心是被他伤了的,没有争吵,只有失望。他在母亲到来后,慢慢地就把自己培养成我的敌人,站到我的对立面。
我为此冷漠而懊恼,她们说,他很真实,他没有虚伪,他表现的恰恰是他的内心。她们说,每个人都是有缺点的。她们说,只要不是致命的缺点,比如背过我们爱别人。她们说,只要缺点小于优点都可原谅。她们还说,即使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和所有的女人都离婚了,我们也是唯一幸存的一对。
母亲也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她与他相处的时间是很有限的,而我却要一辈子。
谁能和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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