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想到,吸血鬼竟然也会这样……」蹲在床边的青年,一双黑亮大眼睛装着无限的惊叹,望着缩躺在床上的人。
「你给我滚远点……」头痛,四肢酸痛,整个人已经够不舒服了还要接受这家伙的聒噪轰炸……
「吸血鬼也怕病毒?吸血鬼也有免疫系统?」
「滚!」
「吸血鬼又不会死,那一直发烧下去是不是会变成白痴吸血鬼?」
「……」
撑着病重虚弱的身体起床将一张嘴吵个没停的雨暴打一顿,又虚弱地躺回了床上。
的确,在过去的千百年,他也一度以为自己身为吸血鬼是不可能染上这种肉脚人类专属的流行性感冒……
结果事情就发生在两天前,这白痴跑去河边洗内裤摔到了水里稍微着了凉,又是喷嚏又是咳嗽的喷了他两天的鼻水和口水,当了两天的虚软毛毛虫,然后现在又是活生生一尾龙。而被喷的吸血鬼大王他,没想到竟然就因此染上了重感冒……
连着烧了五六天了,烧到雪觉得自己的脑浆可能蒸发掉了一半。
「你如果烧坏了,我怎么办?」被暴打成猪头的雨,脸上挂着担忧的神情,伸手摸了摸雪发烫的额头。
「……」什么怎么办?是在说没人煮饭给他吃怎么办吧你不会自己下山找吃的吗?
又是一阵恶寒,他拉紧身上的被子缩成一团,那又冷又热的不适感让他没精力再去应付雨那个小白痴。
脑袋又开始闷烧了起来,眼皮也越来越重……
再一次张开眼睛时,脑袋没那么烧,身体也没那么难受了。额头上冰冰凉凉的感觉非常舒服,而原本干涩疼痛的喉咙也不疼了,像是久旱后的土地流过了甘泉般,真的隐隐地仿佛有些甘甘甜甜的清新味道漫着。
「你终于醒了……」雨的声音带点哭过的鼻塞音,一双眼也肿得像金鱼,笨手笨脚地从雪额头上拿下了毛巾在一旁的水捅里浸浸拧拧,又将冰凉的毛巾贴回他的额头上。
原来那冰冰凉凉的感觉是这么来的……但如果他脑袋没烧坏,印象中现在应该定夏天,在这炎热的山区哪来的冰水……
「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害我哭得好伤心,以为要变成寡妇了……」
讲着讲着眼圈又红了起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嘴巴上依然讲着不三不四的浑话,但眼神中流露出的担忧却是真切的。
「你为什么哭?」又不是死老母,我也不定你的亲人,你为什么要哭?」
「我担心你啊。」雨一脸理所当然地说着。
「为什么担心我?」
「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这世界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
「……再去找个喜欢的人不就成了。」
「不行啊!」雨指着自己心脏的地方,认真地说:「这地方,就只有你一个,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死锁了,无解。」
「……你少肉麻……」
又过了几天,雪的感冒逐渐好了起来。
然后当他知道了自己发烧的那几天,雨天天不辞辛劳跑到大老远山顶的那山涧尽头的小瀑布,来来回回只为了帮他提冰凉消热的溪水,当他察觉自己能够恢复健康的关键竟是昏睡时流入口中的那股甘泉……来自雨手腕上深深的伤口的甘泉。
于是他觉得那个傻小子一点也不肉麻。
他是真的把自己放在了胸腔内的那个地方,死锁了,无解。
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将雨也完完全全地放在了那个地方,死锁了,无解。
为什么会觉得心疼?是因为喜欢吧。在看到雨手上那伤口的一剎那,雪第一次发现,心脏原来也是像皮肉一样能感觉疼痛的。于是他对雨施了血咒,将他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血变成吸血鬼的剧毒。任何吸血鬼,包括他自己,都再也不能从这具身躯里头拿走一点点的血。
再也没有哪个吸血鬼能够伤害他。
只是当时的雪却怎么也想不到,他那出自心疼的保护,却成了往后雨拿来屠杀自己吸血族人的利刃。
*
桌子上有三把以上的遥控器,那是来自八百年前他从没看过的东西,但他就是知道这东西叫遥控器,知道哪把是用来开电视,哪把是用来开光驱的。
光驱中的盘片开始读取,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部关于复制人的片子。影片中主角们使用着听起来像是在爆米花的声音的语言。那样的语言雪没听过,八百年前根木不存在着这样的语言,但他却离奇地听得懂,字字句句。
萧雪森,那个让夏雨农爱到骨干里头的萧雪森,确实存在于这副身躯里头过,而凡存在过必留下痕迹,雪很清楚,从踏入这间房子那一刻的熟悉感,对那些琐碎事务熟稔,都是萧雪森那个人格所留下的痕迹,那是萧雪森的记忆。
会对夏雨农处处留情,目光会不自觉地受到这个蠢货的吸引,被夏雨农强抱时乱了拍子的心跳,被夏雨农强吻时连低温的身体都感觉到的躁热,那些也全是萧雪森的记忆在作祟,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羡慕起萧雪森,那个忘了一切的他。
可以那样在意着一个人,同时又被对方所在意着,应该是很幸福的事情吧?
那样的幸福,他曾经也以为自己拥有……
也许是因为千千万万年来,他都是那样的孤单,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没有人会直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话,因为尊敬他的族人们总是低着头对着他的脚趾头说话。没有人会对他笑,没有人敢碰他一片衣角,没有人会对他发尾分叉有意见,更不曾有人大胆到半夜偷跑到他床上睡,还睡得把脚跨在他肚子上把口水滴在他脸上。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场处处充满明显破绽的骗局,太过突然的出现,太过刻意的纠缠,太过直接的热情,太没有保留的付出,太过真诚的眼神……
太愚蠢的人类,愚蠢到竟然会对人类的死对头吸血鬼的王说,你是我的朋友,你是我最喜欢的人。
结局是,愚蠢的并非人类,而是渴望幸福的吸血鬼。
正在电视中播放的影片也进行到了结局,拥有相同面孔,相同身体,相同性格,却不同心思的复制人,最后取代了本尊。
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躯体,一模一样的眼神和笑容,一样的三八,一样的演戏狂热,一样的笨,一样的蠢,连那缠死人不偿命的固执也同出一辙……
「你不用想了,我不是你那个老姘头的复制人。」
「……」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夏雨农,圈着膝盖坐在沙发脚边,闷闷不乐地望着电视。
「我们这个年代虽然做得出复制人,但是因为技术上的瑕疵尚未解决,复制人只要吃到肉类,血液就会马上掉然后死翘翘,所以复制人只能吃素。」回过头,用那双和雨几乎也是一模一样、清澈到仿佛能透视人心的眼睛望着雪,缓缓地说:「无肉令人俗,我是肉食主义信奉者,所以不是复制人。」
「我是夏雨农,你不爱的那个夏雨农。」
「如果我是雨的复制人,你会爱我吗?」
「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爱你。」因为你想要的,是萧雪森的爱,并不是我的爱。
「……讲话欠揍,个性白目,又不解风情,难怪会被甩。」
「……」从沙发上站起身本来想扁人的,但一见到夏雨农死白的脸上那悲惨到不行的表情,顿时失了扁人的劲,只觉得闷得想做某件事情,但又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顺着身体熟悉的感觉,自然地穿上了属于雪森的拖鞋离开了公寓,没目的的走啊走着,最后很自然地踏入了巷子外不远处的便利商店。
「一包blackstones。」站在柜台前,自然而然就知道想买的东西是什么。
「……」长着一张女人脸的柜台工读生张着嘴呆愣愣地望着雪,好半天才将视线移到跟在雪屁股后头的夏雨农身上。
莫小弟扬了扬下巴。(你的雪森回来了?)
夏雨农摇摇头。(没。)
莫小弟瞪大眼睛伸出两根手指作出抽烟姿势。(可是他抽同个牌子的烟耶!)
夏雨农耸耸肩一脸无奈。(别问我,我哪里会知道?)
莫小弟随手抽了结帐台上的吸管一支,表情狰狞地用力干吸两口。(他不是想要吸干你吗?!)
夏雨农随手抓了一旁保温柜里的热狗一支,在胸前比画比画两下。(你给的毒药,还不错用。)
莫小弟两眼一翻,舌头吐出。(那东西会死人的!)
夏雨农像是伸展台上的模特儿那样手叉腰,得意洋洋地转一圈。(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到底给是不给?!」看到夏两农和莫小弟默契十足比手画脚的样子,怎么看就是怎么不顺眼,完全没察觉到自己的表情活像来抢超商的抢匪那样狰狞。
被这么一吼,又被那双金闪闪的眼睛一瞪,就算他的长相他的穿着都像他暗恋(?)的萧大哥一个模样,一想起他是吸血鬼的老大,莫小弟还是忍不住害怕了起来,抖着手将香烟盒递上,抖着手打发票。
「香烟九十,热狗二十,一共是一百一十……」
「……」摸了摸外套口袋,只有一把打火机和一包面纸,却没半毛钱。非常好,萧雪森的感觉怎么没要他带钱出门?
转过脸望向夏雨农,后者嘴上叼了根热狗,跟他大眼蹬小眼对望了半天,才一脸委屈地从牛仔裤后方的口袋掏出钱包,摇头叹气地说道:
「负责赚钱的人不在了,日子真不好过,连热狗钱都要自己付。」说着掏出两枚十元硬币放桌上,然后边啃着热狗走出商店……
「香……香烟今天大放送,不用钱……」眼看被夏雨农刮了脸皮的吸血鬼王铁青着脸一副快气炸的样子,莫小弟钱也不收了逃难般地躲回仓库去。
要是等下吸血鬼王突然想起来夏雨农拿着的那个钱包是他的,买热狗的钱也还是他的,搞不好整间店会化为一片焦土……
「驹驹~抽霸王烟喔。」站在便利商店门外的夏雨农将手中最后一口热狗塞入嘴中,笑咪咪地望着雪点着刚人手的香烟。
那点烟的动作,那抽烟的表情,只看过一次便不会忘记,世界上哪里去找来第二个可以把这简单普通的行为搞得那样潇洒帅气的人?这分明就是他心爱的雪森不然还会有谁?
雪没看他一眼,缓缓地将指间的烟送到唇边吸了一口,缓缓地将烟往空中吐出,同一时间没叼烟的那只手却以正常人类视力无法跟上的速度往夏雨农口袋伸去。
「色狼!摸人家屁股!」同样有着不正常人类视力的夏雨农伸出两只油腻腻的手指叉住了雪的手腕,然而速度追得上,力道却完全无法和吸血鬼王相抗。夏雨农只觉手指传来一阵疼痛,听到关节喀喀的声音便连忙撤开手指,以免两只手指当场报销。
雪轻轻松松从夏雨农的口袋摸出皮夹,掏出一张钞票,也没看面额就往身后的商店内扔去。轻薄几乎没重量的钞票像是随风乱飘似地,从那刚好开启的自动门飞入商店中,不偏不倚地落在柜台桌上。
「两千块,你凯子啊!那张是两千块耶!」
「……」雪转过脸看着正在鬼叫的夏雨农,突然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掏出口袋的那包面纸把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的油腻擦掉。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因为那不是他的冲动,他知道,那是萧雪森的。
「算了,反正也不是我的钱。那是你之前日以继夜呕心搅脑含辛茹苦卧薪尝胆拼死拼活赚来的血汗钱,你不心疼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本来不痛不痒的被夏雨农这么一说突然还真的有心疼的感觉……
那也是萧雪森的心疼……吧。
「总之,热狗真好吃,老大,感谢你的招待~」耸耸肩往巷子内走去,一脸灿烂的笑容看得雪牙龈都痒了起来,很想把手中的皮夹往他后脑砸过去。
手中皮夹终究没扔出去,毕竟,哪有人不理性到拿自己的皮夹来扔的?
那是萧雪森的理性。
无言地低头看着手中摊开的皮夹,皮夹中塞了张照片,里头那个嘴角陷入两团酒窝中,整排白白的牙齿外露,比着胜利手势笑得眼睛瞇瞇活像一只狸猫的蠢蛋,虽蠢但平心而论以人类的标准来看那张脸却是端正好看得很,和不远处那瘦得两颊凹陷像是活动骷髅的蠢蛋差得很远。
「雪森,我可不可以把照片放你皮夹里?」
「什么照片?」
「本人玉照。」
「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皮夹就是要放爱人时照片……」
「娘娘腔。」
「是我娘又不是你娘。」
「是我的皮夹又不是你的。」
「放一张就好了……」
「不行。」
「放几天就好了……」
「不行。」
「反正我坚持要放。」
「反正我坚持会扔。」
结果夏雨农前前后后整整放了五十张照片,萧雪森前前后后整整扔了四十九张照片。
那片段的记忆清晰得就如同他自己的记忆那样。
最近总是这样,一些不属于他的零星的片段的记忆总是不定时不定点地闪过脑海。那并不是他所经历过的,但却干扰着他的情绪,再这样被萧雪森干扰下去,他到底能不能对夏雨农痛下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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