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
「鸟?」
「不是鸟,是岛。」用树枝指着沙地上的字:「鸟的下面有四点火,所以它飞来飞去不安稳。岛的下面有座山,所以它很安稳。」
「岛是什么?」夏雨农仰起那张脏脏的小脸望着萧雪森。
「……」掏出口袋的卫生纸,捏住那张脏小脸仔细地擦拭着。
搞不懂这小鬼为何总是能把自己的脸搞得这样脏。
「岛是一个温暖的地方,有一间木造的房屋,有山,有河流,河流里头有鱼,也有小湖,湖畔也许还有几颗大石头可以坐在上头晒太阳……」
「可是大哥哥,你又不能晒太阳。」
「也可以坐在上头看月亮,而且我又没说是我要晒。」
「大哥哥你不要难过,我可以帮你去晒,晒一晒再把太阳的味道分你一点。」
「……」都说我没要晒了……
「岛上有什么吃的?」对夏雨农来说,没有什么比吃的最重要了。
「嗯……可能有些水果树。有荔枝、龙眼……可能也有一些山猪,河流里面也有鱼。」
「哇,听起来好好喔!那,那岛上有没有吸血鬼?」
「要看那岛是谁的吧?如果是吸血鬼的岛,就有吸血鬼。」
「大哥哥也有岛吗?」
「……如果有,你要和我一起去住吗?」话说完,想想觉得自己好像在诱拐儿重,于是又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可以来渡假。」
「我要跟你一起住在岛上。」小雨农咧咧嘴,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虽然正值换牙期的小鬼一嘴缺牙,但那笑容实在是可爱……
「好吧,如果你想住,那我就买。」
「你什么时候要买?」
「等我存够钱。」
「要多少钱?」
「不少钱。」
「等我长大一点也可以帮忙赚。」
「你长大?还早吧……」
从此,萧雪森努力工作,他的梦想是存大钱,买小岛,但梦想的最初,是夏雨农的那句「我要跟你一起住在岛上」。
而夏雨晨的梦想是,当个烹饪达人,开家最赚钱的餐厅,然后赚大钱,买小岛。
他们都有自己的梦想,却没注意到自己的梦想,是为了实现对方的梦想而存在的。
*
「岛。」
夏雨农剥了一整桌的豆子,大概是剥得无聊,开始用长长的四季豆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排起字来。
「岛的下面有山,所以它很安稳。岛上有一间木造的房屋,有山,有河流,河流里头有鱼,也有小湖。湖畔还有几颗大石头可以坐在上头晒太阳。岛上有水果树,有荔枝和龙眼,还有山猪跟鱼可以吃。」
雪对夏雨农的「岛论」没太大的兴趣,但从他的描述听起来,怎么感觉好像曾经住过这样一个地方?
「那是我们以后要住的地方。」
「可是最近家里开销颇大,家具频频坏。然后我太出名了,又接不到工作,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小岛会越来越远。」放下手中的豆子,夏雨农痛心疾首地说着。」
「所以,老夫人,您偶尔也工作一下好吗?」端出笔记型计算机和耳机,放到了雪的跟前。
「……」夏雨农所谓的「我们」,指的应该是他和萧雪森,并不是他和自己。
一开始的时候,夏雨农还会用「你以前」和「你现在」来表示他和雪森的不同,但最近,夏雨农不知道是阿q了还是自我催眠,他干脆当他是萧雪森,开口闭口都是我们我们,那样子的语气让雪觉得自己仿佛是透明人,仿佛不曾存在过,仿佛这世界上,只有萧雪森,却没有雪这个人。
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总是在听到了那样的话之后浮现。
不悦地扔开了笔记型计算机,让夏雨农一边尖叫一边抢扑上去接。
的确,在这房子内,不能杀了自己的食物,又不能打不能揍,就怕那越来越没精神越来越虚弱的人类被自己打几下就玩完了。所以不爽的时候,只好拿家具来泄愤,除了电视他真的没再碰过外,其它的家具几乎不是被移动过了、飞过了,就是坏掉换过了……
十几二十天来,还算是相安无事。除了几次夏雨农故意放阳光跑进来让他跟蟑螂老鼠相处,还有几次趁他为了压制体内不完全化所引发的剧痛而搞到筋疲力尽时,拿着菜刀在他颈子上乱磨,还有几次故意把自己的毒血放到食物中或涂在牙刷上害他差点吃掉……除此以外,他俩的相处还颇为和平的。一起吃着夏雨农制作的那看起来很恶心的料理,一起看电视,晚上睡觉时他睡床夏雨农睡地板,但最后夏雨农总是能趁机摸到床上睡,只要不骚扰他,他也懒得跟个要死不活的人计较。
有时候夏雨农晚回家了会打电话跟他报备,有时候马桶不通了他还得自己打电话叫房东来修,家里少了哪样柴米油盐肥皂洗发精还要他去巷子口商店买。
那样的习惯,那样的自然,好像他本来就该过着这样再平凡不过的生活,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平凡人那样理所当然,原本以为一个月是很漫长的时间,竟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快过完了。
「本来我今晚打算要做我最拿手的干扁四季豆。」
「……」听到干扁四季豆这道菜名,虽然没领教过,但脑海中却浮现一根根灰灰焦焦像是燃烧过后的仙女棒的东西摆了整盘的画面。
「可我刚刚想到了一件事,豆子还是明天再炒吧。」夏雨农确认了计算机没摔坏后,才又回头处理他满桌子的豆子。
抓着长长豆子的五指和豆子一样细细的,只是皮包着骨头而已一点肉也没有,太过细瘦的腰肢让穿在上头的短裤显得非常松垮,裤头虽然有松紧带但还是整个往下溜,露出了因为没肉同样也没什么看头的股沟。裤子下那一双修长的腿像两根竹竿一样,难看得要命。而那隔着t恤都能看到的肋骨,仿佛渐渐支撑不住这具身体,因为夏雨农总是弯腰驼背无精打采的样子。
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那时在圣殿的天塔顶层,夏雨农一身的血却活泼得像只精力过剩的猴子。
现在,才短短两个月,他为了对抗自己,竟把自己搞得像干扁四季豆一样丑……而且雪从来就不知道,原来看人变丑会如此烦闷?
「我刚刚想到,今天是我生日耶!就在你扔笔电的时候想到的。你应该记得某年我想要庆祝生日,你却拿笔电的鼠标扔我的头那件事情吧?」
「……」看来萧雪森和夏雨农的爱,也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甜蜜……
「我只不过是想要去动物国夜行馆看蝙蝠,你也只不过是赶了三天三夜的稿。」
「……」难怪你会被扔。
「既然我生日,那我们就出去吃顿好一点的吧。」
「不想。」
「走嘛?」
「不想。」
「再过五天我就要变成你的大餐了,这是我最后的生日,最后的大餐,陪我去嘛!」夏雨农像是吵着要买玩具的耍赖小孩那样,抓着雪的手臂摇啊摇甩啊甩地。
「……」不知道是因为夏雨农所说的话,还是因为抓着他的手指冰得不像是人类的温度,吸血鬼王最后竟然妥协了。
当晚,他们逛了五间的百货公司却因为要存钱买小岛结果什么也没买,还去了动物园的夜行馆看躲得半只不见的蝙蝠,搭着地铁绕了整个城市一大周,最后在那个城市最高的建筑物吃了一顿浪费钱的高档大餐。
浪费的原因是,对雪来说,他真的吃不出来那些漂亮精致到不像食物的食物,和夏雨农制造的那些恶心到看起来也不像食物的食物之间,有什么高下差别……
而且雨农的食欲很差,那小鸟般的食量怎么看都不可能支撑那么一个大男人的身体机能运作,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毒到身体内除了心脏和脑袋还在运转,其它的器官都已经休工了?
三更半夜,站在第二高大楼顶楼上那没人能够上得去的摩天轮顶端尖塔上,整个城市的灿烂夜景尽收眼底,美景当前,还抽了快一整包的烟,雪却没能将身体内那也许是因为萧雪森在作怪而产生的无限烦躁给压下去。
「今天真好,这是你有史以来第一次陪我过生日,之前你从来都不鸟我的。」夏雨农坐在尖塔边缘的栏杆上,晃着两条长腿,抬头望着天上大大圆圆的月亮。
「……」有种被骗了的感觉……
「月亮好圆……圆到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遇到雨的那个晚上,天空中的月亮,好像也是这么大这么圆。
也就从那个晚上开始,他的命运从此扭转,为了一个人类……
「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绝对不是。」
「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
「其实今天也不算是我真正的生日。」
「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
「所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我就过生曰。」
「……」那你一年不就过了二十几次的生日?难怪没人鸟你……
「我们的小岛,应该在那个方向吧!」夏雨农指向了不在华灯霓虹笼罩范围内的海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几点船只上的灯火,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道。」
「有没有可能,我永远都去不了那个地方?」
「……」
雪没有回答,因为夏雨农的话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并不是在和他对话。他那望着那无边黑暗海洋,被摩天轮五颜六色绚烂光芒映得更显苍白的脸上,那向往又悲伤的神情,全看在了雪的眼中。
他想起了夏雨农所说的岛,也突然地想起了从前从前自己在山中的那间屋子。
最接近心中乐土的地方,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地方。
岛的下面有座山,所以安稳。
但岛却被海洋给包围着,因此山也不能担保它的安稳,山也会被水给淹掉。
雪心中的那个「岛」,早在八百年前就出了。
「我们回家吧。」夏雨农收起了他的感伤,将视线从黑暗的海移回璀璨的都市。
嘴边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小岛远得看不见,但至少,他们还有个小窝。
雪捏熄了手中的烟,从尖塔顶端跃回顶楼的平台上,就要往电梯方向走去。
「我累了。」夏雨农却依然坐在栏杆上,动也没动,完全没离开的打算。
「我累了,走不动了。既然你有翅膀,那我们用飞的回去好不好?」
「想都别想。」
「机长,拜托你嘛!看在我们都是喝克林奶粉长大的份上,就载我一程嘛……」
「……」不想再和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死三八耗下去了,雪决定自己走自己的。
但却在正要转身离去的一剎那,原本还坐在栏杆上的夏雨农突然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妈的!」
黑色尖锐的翼骨穿透皮肉和衬衫,带着血的巨大双翅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的主人已经从第一高楼的顶楼一跃而下。
雪白细嫩的手臂却力道惊人,手指一抓到夏雨农的手腕立刻将他向下飞坠的身子猛地往上带然后扣住他的腰,完全开展的黑色翅膀一震,在空气中卷出了强大的气流,冲碎了高楼好几层的玻璃,伴着强风垂直地往顶楼飞去。
一落地将怀中的人往地上一扔本想立刻扔几个巴掌过去,当作这场恶劣玩笑的惩罚,但他却发现夏雨农躺在那一点动静也没有。灯光下看起来白透得像死人的脸,没有嬉闹的表情,没有总是挂在唇边的轻笑,没睁开那双灵活的大眼睛,连微弱的呼吸都快没了。
不是玩笑……这家伙身上的毒性太强了,他必须帮他放血。
雪注意到了,这一次的毒发,夏雨农连一滴血都没流。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连把毒血逼出来的能力都没有了,不帮他放血,他不可能再醒来,他不醒来,根本问不出到底要怎么解毒。
不解毒,他就这么死去了……那一个月的约定算什么?自己这样像个白痴般被耍弄了二十几天算什么?
明明就不是出自于爱,却心疼到无以复加的感觉又算什么?
雪小心翼翼地将夏雨农搂在臂弯中,就如当日夏雨农将他从那铁棺材中搂着萧雪森那般,弯下身子,将唇覆上夏雨农的颈动脉。只有凭着吸血鬼的本能,感受着血液从动脉涌入口中的速度,只有这样最最能精准地将放出的血量控制在足够又不会致死的临界点。
对吸血鬼而言是绝对剧毒的血液在口中进出着,让整个口腔像是火烧般的疼痛,一两滴不小心流入咽喉吞进体内的血化作锋利的刀子,沿着食道一路划向胃肠。
当时,夏雨农是一口一口地,将自己仙药般的血喂入了萧雪森的口中。
现在,雪一口一口地,将那剧毒般的血从夏雨农的动脉吸出,吐去。
同样的专注,专注到忘记了疼痛,一心一意,只希望对方能够睁开眼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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