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源，你不知道啊，”朱一之一边给倪思源递茶，一边道：“银都所被人看不起，说他们是草包，他们还不以为然，可他们就是办不了一个像样的案子，这一次，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线索，刚刚有了一点眉目，可这一下，又让他们弄砸了。”

“怎么会砸呢？难道我问一下，这案子就砸了？”倪思源余怒未消，毫不客气地反问道。

“不是你问就砸了，”朱一之一脸恼怒，一屁股坐到了老板椅上，瓮声瓮气地解释道：“是消息走漏了，查也白搭。”

“你不是有证据吗？”倪思源心里还窝着一肚子火，追问道：“证据能走漏吗？”

“我要是有证据，我还查他干什么？不直接抓人就是了。”朱一之一拳擂到茶几上，狠狠道。

“你没证据，怎么敢抓人？人家要跟你打官司，你怎么办？”倪思源也不客气了，又反问道。

朱一之一边阴笑，一边道：“他吃了豹子胆，敢跟我打‘官司’？他能打赢吗？”

“那你是吃定人家了。”倪思源未加思索，直言道。

“吃定人家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朱一之眨了眨“三角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倪思源一眼，过了半晌，突然现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倪思源大叫道：“哦，我明白了，你嘴里说是来采访，可你实际上是给人来当说客的？我差点上了你的当了！”

“当说客？”倪思源一愣，下意识地问：“我给谁当说客？”

“我问你呢，你倒问我？”朱一之以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对倪思源毫不相让。

“哼，”倪思源愣了一下，终于缓过神来了，针锋相对道：“你既然说我是来给人当说客的，那我当然要问你，我是来给谁当说客的？”

透过两块水晶玻璃镜片，朱一之快速地转动着一对黑多白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倪思源，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要看透，顿了一下，突然问道：“是给叶梦琦来当说客？”

“为什么？”倪思源不为所动，冷静地反问道：“她为什么要我当说客？”

“因为这事牵涉到她，与她关系大。”朱一之想了想，道。

倪思源笑了，他分明感受到，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朱一之，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朱一之了，现在的朱一之，比起早年的时候，更狡猾，更阴险，更霸气了，他一下子猜出了叶梦琦，这也表明，他与叶梦琦之间的矛盾，已不是一般的小矛盾了。

“你不要多心了，”倪思源当然不能让朱一之捅破这张纸，如果任由他把这层纸捅破了，不但叶梦琦委托的事办不了，还会造成这两人之间更大的不信任，倪思源想了一下，极力掩饰道：“你朱大处长是什么人？她叶梦琦又是什么人？你们两人之间的事，还用我来当说客？”

朱一之狐疑地看了倪思源一眼，也觉得有些道理，是啊，这个‘母夜叉’，仗着上面有人，早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她如果真的知道我要查她，她不早就跳出来跟我扛上了，还会托人来说好话吗？不可能。可是，不是她，这又是谁呢？

朱一之略微考虑了一下，又试探道：“是梁希皮吗？”

“你跟梁处长有矛盾？”倪思源反问。

“没有啊，我们的关系还可以！”朱一之答。

“那他要我跟你传话干什么？他有事不能直接跟你说，你不卖他的帐？”倪思源又反问道。

“这倒也是，”朱一之砸了砸嘴，顿了一下，又问道：“那是牛一守？牛处长？”

“牛一守管基建，跟叶梦琦又不搭界，怎么扯到他的身上了呢？”倪思源不解地问。

“这个人神通广大，狗肉朋友多，又是陈局长的得意门生，他出来替陈局长，或者是替叶梦琦说说话，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朱一之略微思考了一下，道。

“他的人毛我都没见，怎么会是他？”倪思源摇了摇头，道。

“那是张健？张局长？”朱一之又问。

倪思源摇头。

“是钟局长？”

倪思源又摇头。

“桑局长？”

倪思源再摇头。

“那是李书记？”

倪思源干脆回道：“不是！”

“那还有谁呢？”朱一之歪着头想了一下，又忽然问道：“是不是你自己跟这个售票点有关系啊？”

倪思源哈哈大笑起来：“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售票点在什么地方，卖什么票，有多少人，我一概不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再说，就是跟我真有关系，要我出手相助，我倪思源到了你这里，跟你明说还不行吗？还用得着让你朱大处长把我当犯人来审吗？”

“这倒也是，”朱一之笑了，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你当‘说客’的嫌疑还不能排除！”

看到朱一之把所有能想到的人几乎都咬了一遍，倪思源知道，这个人现在心里其实并也没有什么准头，他灵机一动，来了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道：“我本是来采访的，你不信，那我告诉你，我给陈局长当说客，你信不信？”

“有可能，”朱一之的脸上露出一股阴森森地微笑，想了想，又道：“除了吴书记，都有可能。”

“为什么要排除吴书记呢？”倪思源又故意问。

“吴书记有意见，会直接告我。”朱一之道。

“那好，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告诉你，”倪思源顺着杆儿住上爬，故意道：“是陈局长要我转告你，你无凭无据抓人，是执法犯法！”

“他真这样说？”朱一之脱口道。

“错了吗？你公安处抓人，不需要证据吗？”倪思源终于找到了台阶下了。

朱一之不吱声了，心里想：这个案子十有八九又查不下去了，与其这样，不如卖个顺水人情，让倪思源也帮自己做点事。想到这里，朱一之道：“这个案子，我可以不查了，人也不抓了，不过，你也要帮我做点事，传传话。”

“案子怎么办，是你的权利，我不是给人来传话的，更不会影响你办案。”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倪思源听出了朱一之的弦外之音，赶紧撇清。

“算了算了，你不是外人，我也用不着蒙你，这案子十有八九又查不下去了。”朱一之道。

“这是你的事，”倪思源又直言道：“你又要我帮你传什么话？”

“你帮我也呼吁呼吁，我想搞个售票点。”朱一之道。

“你也想搞售票点？”倪思源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朱一之见倪思源一脸困惑，又狐疑地问：“不行吗？”

倪思源提醒道：“上面三令五申，军队，公安，政法系统不准经商办企业，你还要搞售票点，局里会同意吗？”

“我就不能搞点曲线救国，用别人的名义办？”朱一之停了一下，又解释道：“思源，你不知道，我们现在确实太难了，一方面，我们是公安，要维护站车秩序，代表国家执法；可另一方面，管事多了，人家又不高兴，明里暗里找茬，经费不足不说，就是职工出差签张票，还要求爹爹告奶奶，我们搞个售票点，也帮助处里解决一下出差订票难的问题，这不行吗？”

“公安出差怎么会签不到票呢？让贾斌出面，给下面弄几张车票还不行吗？”倪思源不解地问。

“贾斌？”朱一之气不打一处来，摆摆手，道：“不提他还好些。”

“为什么？”倪思源问。

“叶梦琦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朱一之道。

“他们俩有‘过节’？”倪思源又问。

“这个女人一手遮天，谁能跟她好得了？”朱一之的火气又窜上来了。

“这关系就不能协调一下？”倪思源皱了皱眉，继续问。

“怎么协调？”朱一之不反问道：“要贾斌去跟这个泼妇叩头？”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银都所是你的第一所，银都站又是银都局第一站，两个单位都很重要，彼此不配合，工作会受影响。”倪思源解释道。

“是叶梦琦影响了派出所。”朱一之道。

“贾斌不能主动去沟通一下？”倪思源问。

“怎么沟通？”朱一之不满意道：“她叶梦琦就是这些票贩子的总后台，贾斌的任务就是打击票贩子，就是因为贾斌对票贩子打得太狠了，叶梦琦心痛了，才对贾斌有意见，贾斌在她面前，连条狗都不如，你叫他怎么去沟通？”

“站所关系怎么会这样？”倪思源一愣，不解地问。

“怎么会这样？”朱一之说完，端起桌上茶杯，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水一气喝干了，道：“你到银都站去问问，找叶梦琦去问问，问他们把大把大把的车票为什么都要弄到各个售票点去卖？为什么让旅客在车站排了长队反而买不到票？”

“多办售票点，让旅客一出门就能买到票，这不是更方便群众吗？怎么不行呢？”倪思源不以为然，反问道。

“方便群众？你真以为他们是方便群众？”朱一之看到倪思源没有理解他的意思，有点不高兴了，愤愤道：“他们把大把大把的车票投送到了各个代售点去卖，就是为了票多收取每张5元钱的订票费，按照部里的规定，在售票大厅卖是不能收订票费的，他们把票送到代售点，代售点明里收5元，暗里收10元，有的甚至加收50元，100元，有的售票点，对一些热门车票，抢到手后更是翻番地卖，你说，他们一年要赚多少黑心钱啊？”

倪思源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本来，他今天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呆这么久，可就因为自己一句话说漏了嘴，被朱一之抓住了，才扯了这么久，扯出这么多是非来，办代售点、送票下乡、电话订票，这都是部里推广的做法，是方便群众举措，怎么到了朱一之的嘴里，就变成了是赚黑心钱呢？你既然知道人家赚黑心钱，那你为什么不制止呢，这不也是不作为吗？一个堂堂的公安处长，这道德水平和工作能力就这样？倪思源不好多说了，草草道：“你朱大处长把话都说到了这一步，那我就帮你呼吁呼吁吧，不过，售票点能不能办成？我可就管不了啦。”

朱一之大声道：“只要你在报纸上先呼吁一下，具体事我们自己办。”

“我尽力而为。”倪思源慎言道。

“那我先谢你了。”朱一之高兴了，皮笑了，肉也笑了，大手一挥，又道：“思源，今晚不走了，我请客，地方随你挑！”

“别，别，别，”倪思源连叫三声，道：“我差一点就出不了你这大门了，还能吃你的？等你的事情办好了，再请我打牙祭，行不行？”

“好，一言为定！”朱一之道。又一把抓住倪思源的手，用力摇了摇，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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