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什么线路的水平度啊?胡扯!”柴兢解释道:“北银线只不过是两条干线中间的一条联络线,根本不需要提高所谓的水平度,就是现在修建的高速铁路也是有一定坡度的,最高时速限定在70公里内的联络线,需要那样高的水平度吗?既使今后这条联络线升格为一级铁路干线,也用不着这样的水平度,至于节约燃料动力,更是无稽之谈,15公里长的线路,5‰的坡度,用现在的内燃机车牵引,所谓节省燃料,节省动力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以后用电力机车就更不用说了,说白了,这项变更设计,完全是建设单位讨好设计单位,多给设计单位一点活干,他们是以变相手段侵占国家利益。”
明白了,倪思源这下可全听明白了,他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想北银线还有这样的事,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不过,柴兢说的这些事,有没有夸大的成份呢?是不是都是真实的呢?他不好妄加评论,或许这也就是他一家之言,不能不信,也不可全信,到底如何,倪思源还需进一步查证,不过,他相信柴兢不会骗他,不会对他说假话,但是,他也不太相信北银线全是这个样子,如果都是这个样子,那他的稿子还有什么可写的嘛?顿了一下,倪思源又问:“北银线施工环境如何啊?”
“就这个管理水平,你说,这里的施工环境能好吗?”谈到施工环境,柴兢的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愤愤道:“这本来就是一条合资铁路,名义上是路地双方都有积极性,可因为他们没处理好,路地双方都没了积极性,拆迁征地工作本来是由地方负责,可地方的资金没到位,当地农民的地被征用了,房子被拆了,可补偿却迟迟不到位,有的地方还有乡统筹,村提留,七扣八扣,最后到拆迁户手中,连一个零头都拿不到,农民会满意吗?农民不满意,就阻工,有的老百姓天天到工地上闹,不是把你的施工便道给挖了,就是把你的涵管给堵了,有的老头老太太,就躺在推土机前,不让你往前开,我们一个工程队,一个星期干不了两三天,其余时间差不多都被这样阻掉了。”
“银都局不是在这里设了工程指挥部吗?他们就不管吗?”倪思源又问。
“他们管?”柴兢又没好气道:“他们只管自己怎么捞钱,他们是甲方,根本就不管乙方的施工情况,一天到晚就是吃,从银都吃到北沟,又从北沟吃到银都,据说,他们已吃掉了一座桥,可是,我们这些人,进场施工快一年了,发了还不到半年的工资,上个月,我们项目部每人就发了400块钱的生活费,这个月恐怕连400块钱的生活费都没法保证了。”
倪思源问:“怎么会这样?”
“跟有的单位比,我们还算好一点的,”柴兢道:“有的单位的处境比我们更差,我们多多少少还算个正式工,与单位签订了正式的用工合同,劳保这一块单位还处要负责,可一些农民工,他们就更惨了,有的人在北银线干了大半年,现在还没发一分钱,打的都是白条子,有的包工队现在买米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了,有的已一日三顿改两顿了。”
“北银线上的钱都到哪里去了?铁道部和j省都投了不少钱啊?方明他们说,北银线的预算已经上调到50多个亿了,怎么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呢?”倪思源觉得这里的问题的确很严重,可是,问题的症结到底在哪里呢?
“更多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柴兢摇了摇头,又道:“你如果真要把这里的事情都搞清楚,我建议你您还是去找指挥长,他是个明白人,掌握真正的第一手资料,你去找他,保管没错。”
倪思源笑了,问道:“你们指挥长了解这些事吗?”
“他当然了解啊。”柴兢道。
“他会跟我谈吗?”倪思源又问。
“怎么会不谈,他也是一肚子怨气,早就想找人曝光了,前几天,那两个假记者找了他,他还跟他们谈了一个下午,临走,又亲自把他们送到了北沟市。”柴兢道。
“好,那我就去采访你们指挥长,”倪思源终于下了决心,回过头来又问柴兢道:“他现在能在哪里?”
“应该还在项目部。”柴兢道。
“项目部离这里有多远?”倪思源又问。
“大约有6、7公里路,”柴兢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如果沿着路基往前走,一个小时差不多就到了,如果下了路基走山路,两个小时也应该到了。”
“好,我沿着路基走,再看看你们的样板工程,”倪思源一边说,一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转过头对柴兢道:“小学弟,你是我老师啊,你今天讲的很多东西,是我以前从没听说过的,你的工业设计没白学,将来一定会大有作为。”
“有没有作为我也不想了,我现在只想早点回家了,这个地方太闷了,再这样干下去,会把人闷死了!”柴兢道。
“北银线还没干完啦,你二大爷也还没找到,你就不想干了?”倪思源顿了一下,又打趣道:“这未免有点太不厚道了吧?”。
“我当然想干,可这不发工资的活还怎么干啊?”柴兢回道:“再说,到了那个时候,我工资没得发,二大爷也没找到,我又失业了,咋办?”
“不会的,你放心,北银线不会长时间欠发你们的工资的,我现在就跟你们指挥长讨要工资去!”倪思源笑道。
“又不是他不给工资啊!”柴兢道。
“那我们联合施工单位再找银都局要!”倪思源又道。
“那我就先谢了。”柴兢说着,一个虎步从路堤的一边跳发过来,与倪思源来了个熊式大拥抱,就是这一抱,让倪思源感受了他的单纯与友好,让倪思源为他的家庭办了一件大事,也因此让倪思源后悔了半辈子,当然,这是后话。
一路紧赶,倪思源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就赶到了33局项目部。
胡楚生看到倪思源远远的下了路基,沿着一条山路,正朝自己走来,便主动地迎了上去,一边伸出莆扇一般的大手,接过了倪思源的采访包,一边热情地欢迎道:“刚才,柴兢打来电话,说有记者要来采访,我还不相信,以为他是闹着玩的,可没有想到你真的徒步过来了,不简单,不简单,欢迎你大驾光临!”
倪思源也伸出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胡楚生,一边寒暄,一边道:“33局威名远扬,早就想来拜见你胡指挥长了,这次下了最大决心,总算如愿,就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胡楚生放下倪思源的采访包,又双手握拳作作揖状,大声道:“你能到我们这个地方来,是看得起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能说添麻烦呢?”
胡楚生滴水不漏,比柴兢就老道多了,倪思源还没有落座,他就亲手把热茶奉上了,嘴里还连连道:“倪大记者,辛苦了。”
倪思源接过茶杯,由衷道:“你们在这里更辛苦啊,逢山开路,遇水架桥,j省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啊!”
胡楚生道:“倪记者,你太客气了,我们跑了这么多地方,记者徒步下到施工点上采访,你应该算是我们接待的第一人呢!”
“我这一路走来,”倪思源端起茶杯,轻轻地品了一口,又接着道:“亲眼所见你们的工程质量是最好的,确实内实外美,很有看头!”
听到人家由衷赞赏自己完成的工程,胡楚生也是心里一阵高兴,但他并不知道倪思源此行的目的是什么,话也就说得格外小心,斟字酌句道:“谢谢倪记者的夸奖,百年大计,质量第一,我们干的是国家重点工程,质量当然要保证啊。”
“可有的单位就没有你们做得好啊?”倪思源感叹道:“大石桥北端有一段路堤,搞得一塌糊涂,那工程质量,跟你们那段比,真是差得太远了。”
“鳖有鳖路,虾有虾道,搞工程嘛,各有各的搞法,人家也有好经验,值得我们学习,在北银线上,我们只是个小单位,不值一提。”胡楚生好生奇怪,眼前这位记者不同一般,观察问题还很仔细,可他一下又不好把事情点破,只好虚与委蛇,假意应付道。
“你太谦虚了,”倪思源笑道:“我虽然来得不多,对虾路鳖道,不是太懂,但对一般土建工程,还是可以看出点门道的,大石桥北端那段路堤确实干得不怎么样,土方密实度够,路堤塌陷的地方也很多,还有路肩不平,植被也没恢复,应该说工程还只干了一半啊!”
“可建设单位就说他们干得很好啊,也给他们的定额单价最高啊!”胡楚生忍不住又吐了一句真言。
“真的?”倪思源一愣,又自言自语道:“那是我看走眼了?”
“不是你看走眼了,”胡楚生又忍不住解释道:“是这家施工单位与建设单位的关系不错。”
“28局与银设单位的关系不错?”倪思源又问。
“不是28局,第十设计院的一个下属单位。”胡楚生道。
“不是说这段路是28局干的吗?怎么又变成了设计院的下属单位了呢?”倪思源不解地问。
“开始是28局中标,28局中标后一算账,觉得自己干不下去,就转包给了这个设计院的筑路总队。”胡楚生解释道。
“筑路总队?”倪思源一愣,问:“就是江大坤的那支工程队?”
“你认识他?”胡楚生警觉起来。
“在招投标会上见过他,后来又采访过他一次,有过两次接触,我感觉,他对工程管理不是很内行啊。”倪思源实话实说。
“你说他对施工管理不内行,但他却在北银线干得很好。”胡楚生变得更谨慎了,但话里话外却总透出一股子讥讽的味道。
“为什么?”倪思源问。
“人家有办法嘛。”胡楚生不愿多谈。
“他有什么办法?”倪思源追着问:“搞这样的工程还有灵丹妙药?”
“没有灵丹妙药,可28局干就亏本,他干就不亏本。”胡楚生又忍不住道。
“你是说,他可以修改变更设计。”倪思源道。
“设计院就是管设计的,他有这个条件啊,”胡楚生犹豫了一下,又道:“28局哪有他这样的条件啊?”
“工程设计也不能说改就改啊!”倪思源道。
“建设单位要改,设计单位可改,还有什么不能改?”胡楚生道。
“那江大坤在北银线承包了不少工程吧!”倪思源不想再绕弯子了,直言道。
“那你就要去问他本人了。”胡楚生冷冷道。
采访果然遇到了难题,这是倪思源心中已经料到的事,不过,从刚才这几句“短平快”的交谈中,倪思源已经感觉到,今天上午,柴兢给他介绍的情况一点不假,这个胡楚生确实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对北银线的情况很了解,对北银线工程管理很不满意,甚至对江大坤很有意见,但是,这些不满和意见,他当然不会像柴兢一样,一下就给自己倒出来,可倪思源也是一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他打定注意想了解的事他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也要搞个明白,见胡楚生一时不愿说,绕一个弯,又问道:“指挥长,你跟江大坤这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啊?”
“我跟江大坤的关系再好,他也不会把这些情况告诉我啊!”胡楚生极不情愿地回道。
“听说江大坤承包的快活岭高填方工程发生了垮塌事故,压死了人,你知道吗?”倪思源冷不丁问道。
“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胡楚生没料到倪思源一下会问这样的问题,惊得跳了起来。
“是北沟的一位记者告诉我的,”倪思源怕节外生枝,故意隐去了肖劲,看到胡楚生一下如此反应,他心中就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停了一下,又解释道:“我的这位朋友到过事故工地,还拍了不少照片。”
“我不知道这件事。”可胡楚生却摇了摇头,不正面回答。
“不知道?”倪思源又问:“从北沟到快活岭这一段的铺轨架梁任务不是你们干的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铺轨架桥是铺架队的事,铺架队由局里直接管,跟我没关系,我怎么会知道?”看得出,胡楚生有点不耐烦了。
“那谁会清楚这件事呢?”倪思源又问。
“那你去问铺架队,”胡楚生停了一下,又改口道:“或者直接去问银都局北银线工程指挥部,他们最清楚。”
“铺架队现在怎么没继续铺轨了呢?他们到哪里去了?”倪思源又问。
“他们没活干了,现在已经回去了。”胡楚生道。
“活还没干完啊?他们原来签订的合同不是要铺三分之一的里程吗?现在铺架任务还没有完成三分之一的一半,怎么就回去了呢?”倪思源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要去问工程指挥部。”胡楚生冷冷道。
“是不是北银线的潜规则太多了,他们干不下去了,才打道回府的啊?”倪思源开门见山,干脆不绕弯了。
胡楚生不吱声。
“是不是建设单位拖欠工程款,施工单位发不出工资了?”倪思源又问。
胡楚生还是不说。
“是不是这里的老百姓不配合,阻工严重?”倪思源再问。
“……”
“你什么都不愿说,是有人搞敲诈吗?”
“……”
“是不是……”
“倪记者,”胡楚生终于被惹恼了,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倪思源的问话,站起来大声问道:“你今天怎么尽问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啊,你这叫我怎么回答?”
“怎么是不着边际呢?”倪思源一愣,好生奇怪,又道:“我问的都是实情啊,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还不好回答吗?”
胡楚生火了,大声道:“你说,是不是银都局派你来的?”
倪思源更加不解,反问道:“我又不归银都局管,银都局派我来干什么?”
“不是他们派你来试水的?”胡楚生终于忍不住了,一下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窗户纸。
原来如此!
倪思源恍然大悟,便如此这般,把自己这一路采访的打算都给他说了一遍,胡楚生听罢,似信非信,不置可否。
“其实,你用不着这么担心,我不会来坏你的事,更不会为难你,”倪思源想了一下,又解释道:“我来北银线采访,就是想了解点施工一线的实际情况,因为银都局上上下下,路内路外,对北银线的负面说法太多了,如果真有什么大问题,不方便公开报道,我们可以写内参,把情况反映上去,让上级领导来解决。”
“这里的问题太复杂,不是你写份内参就能解决的。”胡楚生了解了事情的原委,火气立马也消了,直言道。
“你大可放心,报社有规定,对提供内参消息的人是要保密的。”倪思源又道。
“保什么密?我就图个嘴上痛快,给你一嘟哝,你再添点油,加点醋,把这里的事一曝光,还怎么保密啊?”胡楚生笑了笑,又道:“倪记者,不是我把你当外人,是我不敢跟你说真话啊,我这个单位有两三千弟兄,他们都有老婆孩子,都要养家糊口啊,我们在这里已干一年多了,现在还没拿到一文正二八经的工钱啊?如果我图嘴上一时的痛快,把建设单位给得罪了,把这里的潜规则给曝光了,我个人死了不要紧,可我这些弟兄们找谁去啊,谁给我这些弟兄们发工资啊,我这是砸大家的饭碗啊!”
“胡指挥长,你这太过虑了吧,未必银都局现在不是共产党领导了?未必我们现在真是正不压邪了?怎么还有死不死的问题呢?你我光明正大,谁又能敢把我们怎么样?”倪思源义正言辞,据理力争。
“嘿嘿,银都局当然还是共产党领导,北银线当然正还是可以压邪的,”胡楚生笑了笑,又道:“但是,不管你怎么说,我现在还是不能跟你说实话,我说了实话,自己掉脑袋不要紧,可你也不会有好果子吃,我劝你不要管这事了,这事不好管,弄得不好事情没办好,还反惹一身骚。”
“你什么也不说,是不是把我也当外人了?”倪思源不解地问。
胡楚生道:“我要是把你当外人,我就不会给你说这么多。”
“不会吧?”倪思源稍微犹豫了一下,话锋一转,突然道:“前两天,你不是还接待了一个新华社老记者,跟他谈了半天,你们都谈了些什么呢!”
“什么新华社记者?”胡楚生一愣,道:“那是我们老部队的一位老战友,现在已经退休了,听说了我们在这里修铁路,是特意来看我们的。”
“老部队?”倪思源一愣,下意思地问道:“你们老部队有转业到j省的吗?”
“有啊?我们老部队的老战友遍地都是,全国各地都有,不仅转业到j省的有,转业到银都局的也有啊?”说到自己的老部队,胡楚生一下就眉飞色舞了,话匣子打开,就有些收不住了:“我们这支部队,是铁道兵最早成立的一支部队,开始叫东北护路军,随大军南下一直打到海南岛,后来又转战朝鲜前线,在朝鲜创造了一条炸不毁,打不垮,拖不烂的钢铁运输线,《激战无名川》这部电影就是以我们部队为原型拍摄的,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倪思源点了点头,道:“我看过,是讲铁道兵的。”
“对,我们这只队伍的前身就是铁道兵,”胡楚生又道:“改编后,我们这支队伍就改成了33局。”
“怪不得你们这么有战斗力,原来是一支英雄部队改过来的啊!”倪思源也像是受到感染,感叹道。
“你要我给你讲这支部队的历史,我三天三夜也跟你说不完。”胡楚生又道。
“柴兢说他的二大爷也当过铁道兵,后来转业到了j省,你见的那个老战友,会不会认识他的二大爷啊?”倪思源问。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啊?”胡楚生有些不相信,随口道:“铁道兵战友有几十万,我们在北沟这个小地方随便见个人,就认识他的二大爷?柴兢自己也说不认识啊,他打下还没见过呢,谁知还有没有这个人?”
“这还真难说,”倪思源顿了一下,又问道:“来看你的那个老战友叫什么名字啊?”
“才光明。”胡楚生道。
“啊?”倪思源大惊。
“没有错啊,他就是告诉我他姓才啊,叫才光明。”胡楚生愣了一下,又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柴兢说,他的二大爷也叫柴光明,你这个才光明是不是就是他的那个二大爷柴光明啊?”倪思源又问道。
“不对,”胡楚生道:“我见的这个才光明姓才,是天才的才,不是柴兢的那个柴。”胡楚生一口东北话,才、柴二字咬得十分准。
“那也不一定,”倪思源颇有些不以为然,又道“倘若你的这位老战友把柴改了才呢,这不就变成了一个人了,反正才和柴的发音差别也不大。”
“你这就是抬杠了,中国人有改自己名字的,可哪有改自己姓的,改姓不就改了自己祖宗吗?不可能。”胡楚生笑道。
“戏言,戏言。”倪思源也跟着笑了起来,俩人终于找到了共同语言,聊上了又一个新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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