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拣到咪咪那天，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五号。
时间不会错，因为那天正好是小小出院的日子。
记得那天下午，我一只手抱着毯子褥子，一只手牵着小小，刚迈进租住小院的铁门，就听到院子里的灌木丛中隐约传来一阵阵断断续续的，非常凄惨的小猫叫声。
小小试着唤了几声，没想到很快就有一只小猫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
“前几天住三楼的大学生扔掉的。”门卫大姐告诉我们：“说是快放寒假了，东西要搬回学校去，嫌猫带着不方便。”
这只小猫还不到一尺长，浑身挂满了枯草梗和尘土，显得脏兮兮的。
从毛色来判断，它原本应该是一只短毛小花猫。
小家伙看起来像是已经饿了很久的模样，它不住的围着我俩“咪呜、咪呜”的哀叫着。
“别逗它，要赖着你们不走的。”门卫大姐笑着说。
果然，当我们上楼的时候，小猫也一步一步的跟着爬了上来，依然是急切而凄惨的向着我们咪呜直叫唤。
“可怜的小东西。”小小叹了口气，对我说：“喂它点什么东西吧。”
我在厨房找了半天，结果只找到半碗吃剩下的面条。
“猫恐怕不会吃面条罢。”小小有些无奈的自言自语，她蹲下来，轻点着小猫的额头说：“既然成了一只流浪猫，希望你要明白自己的立场哟。”
小猫回答：“咪呜――”
看着小猫狼吞虎咽的吃着盘子里的冷面，小小笑着说：“也许我们每天都可以给它点吃的。”顿了一顿，她偷偷看了我一眼，强调说：“只管饭，不管住。”
可惜在那个时候，我们都已经快到了一贫如洗的地步，所剩下的一点点钱，除了买几支杜冷丁或吗啡，连多糖酞片都买不起。所以我们每天给予小猫的所谓伙食，基本上都是一些没有什么油水的剩菜剩汤。
但是没想到这只小猫还真的不挑食，每天只要小小站在院子里唤两声，总会看到它急切的从墙角跑过来，风卷残云一般的把盘子添得干干净净。
二
“我吃不下了。”小小望着碗里的香菇肉丸，愁眉苦脸的对我说。
乖，再吃一个。
我夹起一个，吹了吹，喂到她嘴边。
“天天吃，顿顿吃，简直就像吃药一样嘛。”
小小苦着脸，撅着嘴抱怨。
自从听到某个病友靠多吃香菇而创造了奇迹的传闻以后，在小小每天的菜谱之中，总会出现香菇的身影――就如同以前传说车前草煎水喝会有奇效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为了兼顾营养和方便消化，我一般都是做成香菇肉丸汤：在市场上买回精肉馅，自己再用刀细细的剁成肉糜，加上切碎的香菇，捏成肉丸，再煮汤。
小核桃大小的肉丸汤，每顿饭四个，餐餐如此，天天不断。
“以前十四床的李大爷，医生不是说他活不过三个月吗？”
“他家人把他接回去，就是香菇，天天吃，顿顿吃――这不，已经活了两三年了，到现在都还是好好的。”
“所以呀，我现在也每天给你陈大哥弄点什么香菇煨饭啦，香菇丸子什么的。”
“还真别说，你看你陈大哥的气色是不是比以前好多了？”
“确实有效果啊，小张，要不你也给你们家小小做点……”
每天在剁着肉馅，或者是捏着丸子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的回忆起教我做香菇肉丸的那个大嫂。
她那种满脸无比虔诚的表情，仿佛我们谈论的不是一种菌类植物，而是某位可以把我们从苦难之中拯救出来的仙佛神灵。
三
小小皱着眉头又咬了一小口，才嚼了几下，就是一阵干呕。
“吃不下，难受，腻得慌。”
这个星期，她的胃口已经变得更加糟糕，除了丸子汤和一点点稀饭，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
“别留到晚上了，我不想吃。把它给咪咪打打牙祭好不好？”小小满脸期盼的望着我。
我把丸子捣碎，加上一些剩饭拌匀，牵着小小来到院子里。
“咪咪，咪咪，喵――喵――”小小轻声召唤着小猫。
这一次我们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小猫有些摇摇晃晃的跑了过来。
“咪咪，你幸福哦，这可是我们家哥哥做的爱心肉丸子拌饭哦，香得不得了哦。”
小小抚摩着小猫，把盘子放在它的面前。
小猫只是闻了闻，却把头扭了过去。
“你这小家伙――”
小小又好气又好笑的点着小猫的头说：“素菜白饭倒是吃得狼吞虎咽，今天给你拌上肉了，没想到一点面子都不给。”
“那只猫啊，好象这两天都在拉肚子。”
门卫大姐走过来说。
“拉肚子？”
“恩。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吃了什么东西――这么小的猫，只要一拉肚子恐怕就活不过几天了。”
确实，小猫腹泻的话很容易导致夭折。
“怪不得吃不下东西，看起来也这么没精神。”小小沉默了。
她轻轻抚摩着有些萎靡的小猫，低声说：“咪咪，你要比姐姐先走吗？以后找到你，可要陪姐姐玩哦。”
不许胡说八道，谁说它要死了？
我很生气地一把将小猫拎了起来。
只要喂点药，再好好照顾它，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真的呀？”
看着小小那热切的眼神，我用力点着头。
四
我把小猫抱回了家，找一个破脸盆垫上厚厚的报纸，再铺上几件旧衣服，给它做了一个温暖的小窝。
“把它养在哪里呢？”小小兴奋地问。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卧室？
不行，正在拉肚子的流浪小猫，那个味儿，真的非常冲。
而且因为生着病，还不能给它洗澡。
客厅？
我们那所谓五平米的小客厅里只能摆得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放在那里肯定会造成交通堵塞。
正好在厨房和厕所之间空着有一个角落，原本那里放置着一台洗衣机。
说起来那台全自动洗衣机还是我们俩买的第一件“贵重”家用电器。
那时候我和小小都是大学刚毕业，我们兴冲冲的租下了这间小屋。
随后当我们商量添置家用电器的时候，小小在一台电视机和洗衣机之间犹豫了很久――最后喜爱干净的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直到四个月前小小的那一次化疗，为了筹措医疗费，我终于瞒着她将洗衣机，还有电脑和电视机这几样我们最“值钱”的财产变卖了。
为这事小小还很是伤心的哭了一场。
五
夜里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只有我一个人在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里游泳。
在梦境里，我是如此孤单，如此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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