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蓍草

周怀山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一个月前，周怀山和叶楚文接到开赴岐山抢救性发掘一座西周古墓时，张好古才被文管局调到他们所在的单位。周怀山看到调令和张好古的档案时，没怎么当一回事。像这种在考古界里调来调去的事情太多了，一是领导为了培养人材，让他们在不同的部门间熟悉业务；二是加强队伍的专业性，科学的分配人员配置等。周怀山看过张好古的档案，档案上很简单，只知道他现在从事的专业是“考古学测量”，负责记录和测量考古现场的一些数据。这个工作看似简单平常却也十分重要，这为将来考古发掘后期的科研有着重大的影响。

不大一会，张好古在墓上方一路小跑的跑了下来，托了托厚重的眼镜趴在玉板的一角上仔细的看着什么，过了一会拿起一把小毛刷，轻轻的刷着浮土，露出了一件东西。看了一会不知不觉间看的入神。

叶楚文有些坐不住了，急忙走到了张好古面前。看着张好古看的入神，他也顺着张好古的眼神方向象下面的玉板一角望了过去。“咦，这是什么？”叶楚文惊奇的说，“老师，您过来看看，这儿…….这儿……这儿好像有根……草！”因为太兴奋的缘故，叶楚文此时说话的语调都变了，一改往日温温而雅荣辱不惊的神态。也为难他了，干了将近二十多年的考古工作，能参与发掘一座西周的大墓幸福的有如掉进蜜罐里的熊，还有幸目睹了一棵三千多年前的青草！

周怀山的跑到了张好古面前，蹲下身子仔细的看着。只见硕大的玉板上，有一棵青绿色的小草。看到眼前的这个景象，周怀山此时就像被打了一针强力兴奋剂一般，心花怒放，喜形于色。小草静静的躺在玉板上，像是昨天刚刚被埋进去的一样，从外表上看，草的脉络清淅可见，叶片饱满、色泽鲜活。周怀山喃喃道：“奇迹呀，奇迹！三千多年前的草如此这般？不会是从上面不经意间落下来的吧！？”叶楚文头也没抬死死的盯着那株小草，接过话说道：“不会的老师，别说施工前我们用机械把青面的植被清理过，就算没清理干净，现在可以冬天，荒郊野外的到哪去找青草呀？”

周怀山肯定的看了看叶楚文，他的这个学生可以算是他的关门弟子。自己的一身学识，被叶楚文学的八九不离十。叶楚文很聪明，逻辑性和推理能力都很优秀，良好的学习能力和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也不错，总体来说除了性格上有些缺陷外，他的这个弟子深受他的器重。想到这儿，周怀山有意想让叶楚文经历一下考古提取时的感觉，轻轻的说道：“楚文，准备一下器材，拍照记录后考古提取。”

叶楚文目露喜色。考古研究做了这么多年，各种随葬品也提取过不少了，不过像丝缂、棉布或是纸张这类易碎品却没有提取过。因为这类的物品经历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土蚀水泡，往往是考古中最难提取的一类物件。首先要在物品的周围喷酒抗氧剂，提取后马上闭封处理，送回研究所后冷藏或是恒温保存。但往往是在提取过程中的几分钟时间内，物品就可能氧化消失，至少要被损失掉百分之二十左右。这就是为什么在考古发现的物品鲜活亮丽，到了博物管后去怎么也看不出精美的原因了。叶楚文从未提取过这类易损物，更不要说是三千年前的植物了，这个惊喜真让他心里冒了个大泡。“好的老师，我这就准备。”叶楚文兴奋的回答让在一边默不作声的张好古脸色有些变化。

过了十几秒钟，叶楚文拿着工具正准备提取时，忽然听道：“等等！我想起来了，这是蓍草！不能提取！！！”张好古突然间说道！

周怀山和叶楚文心中一惊，定了定心神，“你说什么？好古，你再说一次，这是什么？”周怀山急迫的询问道。张好古从赵小军手里接过放大镜，仔细的对着青草看着，只见放大镜下，青草的边缘处呈现一行锯齿形状，未端呈绿黑色，上面宽的一面则呈现出不规则的形状，像是被人人为折断了一般，“没错，这是蓍草。”看完后，张好古淡淡的说了一句。

周怀山和叶楚文又惊又喜，周怀山做了一辈子考古了，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样的奇事。这可是在古书中才有记载的东西，今天能有幸亲眼目睹，怎么能不让他兴奋？“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这般规格的墓室中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株普通的小草！蓍草，这是蓍草呀楚文，你我还真是三生有幸！”

自从参与了这座大墓的考古发掘以后，给叶楚文带来的只有惊喜连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楚文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做为周怀山的弟子，这一切不应该由张好古的口里说出来。这让叶楚文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妒忌。考古科学和其它的不一样，讲究的是经验和知识的积累。我们都知道，知识是可以从书本中或是从别人那里学习来的，而经验则不同了。经验是在平日里实战中一点一滴慢慢的积累而来，且不说自己的年纪比张好古大了十岁，单说从考古经验方面，自己就应该比张好古强好多。叶楚文还记得自己刚刚走出校园参加工作时，周怀山曾经对他打过一个很生动的比喻，“知识是什么？知识就是你知道烧红了的铁不能碰。而经验就是你碰了一下，知道疼了！”烧红的铁，叶楚文碰了无数次，远比张好古要有经验的多，而今天的工作，好像张好古处处占着先机，自己被他牵得溜溜转。

叶楚文强压着心中的不快，没有回答周怀山。此时叶楚文的心情非常的不快，语气中有些急躁的对张好古问：“好古，为什么不能提取？”张好古抬起头看了看叶楚文的脸，发觉叶楚文脸色的变化，张好古像是猜到叶楚文的心思一般，小声的在叶楚文耳边上说道：“你要是提取了，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过上古的《太极始》了！”叶楚文一楞，随即问道：“什么是《太极始》？”张好古没有回答，像只老鼠似的在墓室的玉板上窜来窜去，东走走，西看看，拿着毛刷一点点的将没有清理干净的浮土清掉，仔细和小心的像在摸婴儿的屁股。

在一边还站着二个年轻人，赵小军和李华。这二人也是参加工作后不久的新人，周怀山很早就想让他们二人参与一下考研现场的发掘，苦苦没有机会。这次机缘巧合，正好让这二个人有机会施展一下，积累经验。此时的赵小军和李华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得如同云里雾里罩着一般，满脑袋的大问号。赵小军实在忍不住了向周怀山问道：“周总，我知道三千年前的小草保存到今天不容易，不过张队长说的蓍草到底是什么东西？”周怀山回过头看了看赵小军和李华，不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他们心里的困惑，“哎！这是一种在古书里才有的物件。”周怀山顿了一顿，“口有点渴了……”

赵小军那个气呀！心想，周总呀周总，一到关键时刻你就卖关子，你以为这是在写小说拍电影呢？不过脸带笑容，给周怀山双手送上一杯水。周怀山接过水，微微笑了一笑，喝了几口，感觉嗓子有些清凉了，这才说道：“蓍草是一种草本植物，就是我们老百姓俗称“锯齿草”，古人用它来占验凶吉的，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讲，没有什么太大的实用价值和准确的文献资料，所以就无从考证了。周易相传早期就是用蓍草来占筮的。通俗些来说，蓍草和甲骨的功能相差不大，只不过甲骨质地坚硬，可以保存下来，可蓍草就不行，如果埋在地下就会烂，所以在考古发掘上没有发现蓍草的实物，谁都没见过。”赵小军和李华听到这话后，有点明白了。李华深思了一会又问道：“周总，甲骨我知道，古人先用钻在龟甲或牛肩胛骨上钻一个小洞和一道槽，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卜》，然后用火在孔中烧灼。甲骨遇热就会开裂，有了裂纹。而这个裂纹就是《兆》，负责占卜的巫师看到裂纹的形状，根据裂纹就可以说出吉凶后果，然后把结果刻在甲骨上。古人们往往按照甲骨的裂纹指示行事，因为这是所谓的《天意》，可这蓍草是如何占筮的呢？”

周怀山面露难色，“这可说不好了。因为没有发现相关的文字记录，所以现在很难说。”张好古在墓室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走了李华面前的时侯，像是发现了什么，俯下身去。“好古，你知道蓍草怎么样占筮的吗？”从张好古今天从嘴里喊出“灵极玉板”的时侯，周怀山已经对他另眼相看了，这个张好古很神秘，行事谨慎、知识渊博，先不管这块大玉板是不是他所说的“灵极玉板”，单从他能看出蓍草这一条上来说，应该是研究占筮，卜凶祈吉的个中好手。张好古听道这话，抬起头看了看周怀山，又望了望一脸迷茫的二个新手，转过头又看了看面带愠色的叶楚文，低下头这才说道：“这蓍草占卜之术，正如周总所说的，没有文字记录和相关的文献记载，不过大体上的占卜方法我还能说得上来。”

“哦？那你说说看！”叶楚文饶有兴致的在身后说道。

张好古深思了片刻，“这方法说起来挺复杂的，简单说来六个步骤。先用五十根蓍草，抽出去一根象征《太极》，如终不用，余下的四十九根信手折成两半，象征《二仪》，左右手各持一半。第二步就是，从右手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象征《三才》，这三才指的是天、地、人中的《人》，第三步就是放下右手所拿的蓍草，用右手数左手中的蓍草，四根数一次，余下的余数又夹在左手无名指与中指之间，据说四根像征《四季》，而余数则象征《闰月》，下一步，比较简单。以左手数右原来所拿的那一半蓍草，方法与上面一样，余下的蓍草夹在左手中指与食指之间，这时左手夹的蓍草合在一起，不是五根，就是九根，剩下的蓍草不是四十根就是四十四根。”张好古清了清嗓子，继续说：“第五步就是把那九或五根的草放在一边，余下的四十或四十四根再分二半，左右各持一半，从右手那把里抽出一根夹在左手小指与无名指之间，像上面所说的那四根一样，数完左手的那一把再数右手的一把，二次余下来的蓍草加上先夹在左手的一根，一定是四或是八，这时剩下的蓍草不是三十二就是三十六或是四十根。再如此操作一次，又余数又是四或八，去除余数后留下的不是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二根就是三十六根。”这话周怀山和叶楚文听着还好，可把二个新人给听得有点饶不过来了，越听越糊涂。张好古低着头，边说边在清理浮土，显然没有看到赵小军和李华有点迷糊，接着说：“以上三次分数，称为《三变》，三变结果有四种：24根、28根、32根和36根，这四个数由《一变》时一分为二的偶然性决定的，占筮者事先无法自知选择结果，所以古人相信这是命数或天意，可以预知未来。奇数属阳，偶数属阴。以数字的阴阳来定爻，其中的变数无常，简单的说真情为，就是通过《变爻》来占凶卜吉。”

“天啊！这占卜之学，居然这么精深？这完全是数学和机率的整合体，三千多年前的古人是如何做到的？”李华发出了一声感叹。“嗯，的确高深莫测，这可比西方的塔罗牌强多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西方占卜术的始祖了！”赵小军接过李华的话说道。

“你们这话有道理，可也没有道理！”张好古抬起头来看看二个人，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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