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之后何明去了长沙。天天已经快生了。

婆婆五十一岁，却还打扮得入时，看起来便年轻，天天从小就认识她，都叫她何姨。结亲之后，天天自然改口叫“妈”。怀孕之后，何姨总叫天天去医院照b超，天天知道她的心思，她想要个孙子，若是女的好做掉。所以天天总不肯去照。后来还是村里的医生说她的肚子大得异常，怕有问题，叫她去照一下好些。天天才答应与何明一起去照。结果没什么问题，何明却偷偷塞给那女医生三百元钱，于是知道了是个女孩子。何姨便叫天天去打胎，天天不同意，何姨便不高兴，行动便给脸子瞧，整天黑着个脸。有时又不甘心，心情好了陪着笑脸劝一回，心情不好了冷嘲热讽的骂一通。又喊了向妈妈来劝，谁知天天就是不开窍，死活不松口。倒是何明劝她妈，女孩子就女孩子，反正到时再生一胎就是了，又不是单位上只准生一胎，何况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何姨无奈，只得罢了。

这一日天天正仰在沙发上看电视。自从结婚后，天天不干什么重活，更不用日晒雨淋的，所以养得白白胖胖的。只是黑金洼这地方是产煤区，地上空气中到处一片黑，沙发一日不抹就有一层煤灰，天天是爱干净的人，无事便一天擦抹家俱。仍是感觉不耐得。这日正看到感人处，只觉肚子一阵阵的痛。忙喊：“妈，妈。”何姨却不知到哪里去了，忙忍痛站起来去打电话给村里的赤脚医生，又挣扎着给何明打了电话，何明听说急忙往家里赶。打完电话已是筋疲力尽，倒在沙发上再也站不起来。

赤脚医生来了，说：“快生了，得赶快送医院。”一面打电话给120，又一面打镇医院的电话。何姨也回家了，听说就要生了，也不禁着忙起来。镇里的医生已经来了，忙送医院，进了病房，这时何姨才松了口气。一边跟了进来，一边问天天“怎么样”天天强笑道：“没什么，就是肚子痛。”脸色却不禁苍白，看来痛得很。接着便时痛时好，痛起来就好像肚里有楠木在撞击，一下一下的越来越猛烈，不痛的时候就好比铜锣的余音越来越小。却又不断绝。120车已经下来了，还不见生。何姨便说到正阳去，镇里的医生说不用去也可以，在这里不照样生天天是无可无不可，但120的车已经下来了，不去也要交车费。何明又打电话回来，叫一定到大医院去生，便上了120急救车。

到了人民医院，只见人头攒动，产科竟是满床，天天不禁叹道：“怪道中国的人口多，都这样子生，怎么会不多”睡在床上，有些害怕，又感到自豪。心中充满了即将做母亲的喜悦。阵痛却又让她只记得痛苦，到晚上仍没有生，不禁焦急起来。医生说：“看来只能剖腹产了。不然的话，孩子可能会窒息，将来智力会受到影响，大人也可能会大出血，危及生命。”何姨骂道：“那你们还等什么没看见人都快痛死了吗”

何明在晚上九点赶到了医院，只见妈妈坐在旁边慈爱的看着孩子，天天正抱着孩子喂奶呢，见何明风尘仆仆的进来，天天不禁幸福的笑了。何姨笑道：“你这么快就从长沙赶回来了开这么快的车，多危险呀，快来抱抱你女儿吧。”

何明从天天怀中抱起女儿，问道：“怎么样难吗”

天天笑着摇头：“不难，反正剖腹产的，打了麻药一点都不痛。”

何姨道：“幸亏是现在科学发达。有剖腹产的技术，若是我们那时代呀，别说孩子了，只怕大人都保不住，你还说不难呢。还好今天听了我的话上大医院来生，若是在镇医院生那岂不吃亏”

何明见女儿又黑又胖，怜爱的亲了一口，说：“真丑。”

何姨笑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要丑才好，长着长着就漂亮了。”说着接过孩子，用手指放在她嘴边逗着，说：“叫妈妈快点给你生个弟弟吧，也免得你孤单。”何明与天天不禁相视一笑。

回到家又把向妈妈接了来。自从天天出嫁后，向妈妈在她面前便显得客气。天天想也许她是对何明满意所以心足，如果嫁的是复生，还不知每天怎样的骂坏事呢。所以一个人要得意，否则就是至亲也要看不起你给你脸子瞧的。也许势利是人的本性，虽至亲而不免。

小云听说姐姐生了女儿，也回家了一趟，却只在姐姐处睡了一夜，第二天便回到向家庄，梅梅告诉他，分工的事可能无希望了，她打算再等几个月就去广东打工。小云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只是默默的依偎在一起。第二天他再次看望了姐姐和外甥女便又回了学校。

这日何明下班回家，先是抱着女儿亲了一口，见天天在洗衣，便说妈呢你还在做月子，可别自己洗衣服，沾了冷水不是玩的。天天笑道：“没关系，我在用热水洗呢。”

“热水也别洗，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做月子养好身体要紧。等过了这两个月你想干活，多少活干不了月子里的身体最是重要了，若是月子里伤了身，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天天笑道：“我哪里就那么娇嫩了你也是婆婆妈妈的了。你倒是帮女儿取个名字是正经。”

何明笑道：“我读书也不多，知道取什么名字她舅舅回来时倒忘记了叫他取，还是等她舅舅回来了再取吧。”

“不过一个名字，谁取不是一样随便一个什么名字，叫着好听就行了。”

何明想了想说：“那就叫何英吧，你觉得怎么样”

天天笑道：“何英，听着倒英气。”便逗着女儿说：“何英，英子，将来成个女英雄你妈也就没什么想头了。”

何明从车上下来，他看到门口堆煤的厂子里围了一群小孩，中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又黑又瘦，勃子上结了一层痂状物，也不知是伤口还是污垢，小孩子围着他，好像他不是个人，而是一只猴子。

何亮迎了出来。

“怎么回事？”何明看着那群孩子问。

“他要求来打工，可是年纪太小了，我不敢收，他却不肯走。总呆在这里，已经呆了半天了。也不动也不说话，好像是个傻瓜。”

“带他到我办公室来。”何明说着，走了进去。

孩子带了进来，他局促的站在面前，也不知说话。

“坐吧。”何明温和的说。

他没有动。

“你为什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

他睁着一双好像受了惊的眼睛，看了何明一眼，说：“为了挣钱，有饭吃。”

“你爸爸妈妈呢？”

他低着头，没有回答。

何亮说：“我问过他了，他说父亲出了车祸，还躺在床上呢，母亲是个瞎子。他只得出来干活，不然谁养活父母亲”

“那肇事司机呢？难道没赔钱吗”

“我也这样问了他，他说那司机当时就逃走了，现在也还没抓着，若不是那司机昧了良心，他爹的伤也不至于这么重了。我听他才十三岁多点，说不要，他急得什么似的，眼泪在眼中打圈圈。还赶着我下跪。”

那孩子忽然又跪了下来。何明忙拉了他起来，对何亮说：“去给他找碗饭来。”

饭打来了，已经冷了，但这孩子显然已经饿得狠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哽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真可怜。”何亮叹息。

“收下他吧。”何明说。

“可是他才十三岁，这不是童工吗？何况他这瘦瘦弱弱的样子，能够干什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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