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上，身上还有微寒。太阳出来了，给人一种特别的温度。
今天是星期六，谢朝阳闲着没事，吃过中饭后，到学校后面的小山上散步，地上草儿正在发青，纷红的桃花争相绽放，洁白的李花又忙忙的与之争辉，都吐着芬芳，晃人的眼。就连泥土也发出春天的气息，让人感到一种勃勃的生机。
他爬到一棵高大的古樟树上，躺在一段横斜而出的枝桠上，闭着眼睛，便听得到鸟儿的歌唱，虫子的奏鸣。他晒着太阳，感觉着一种神仙般的享受。
调到大安山小学后，他也曾经气愤过，咒骂过世道的不公，愤慨着社会的黑暗，然而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来休闲吧。他想。何况大安山空气清新，风景优美，人心淳朴，确也是休闲的好处所。
多少大富翁花钱都买不到这么好的休闲之地呢，想不到自己竟做了一回富翁。他不无调侃的想。
大安山小学只有十来个学生，另外还有一位民办老教师在这里任教。虽然很忙，但却没有在大学校里的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心中没了那些芜杂的烦恼，便显得清闲。倒给自己读书学习争得了时间和心情。只是条件艰苦了些。不过，他并怕艰苦，虽然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但如果这往高处走，是以放弃人格自尊为代价、以放弃心灵的自由为代价，那么就宁可呆在低处。好比爬一座山，本是为了看到山高处的风景，结果却只给自己带来危险，带来痛苦，又何如就呆在山脚下？那风景不看也罢。
“谢老师，你倒真会享受啊。”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同时甩出一连串格格的娇笑，清脆得好似银铃。
谢朝阳睁开眼坐起来，向下一望，只见一个女子正站在树底下望着他，因为怕阳光耀眼，她用那纤纤玉手在额上搭着一个凉棚。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谢朝阳诧异的说。
这女子叫邓小芳，是他的学生，初中毕业后，就待业在家。邓小芳长得娇小玲珑，纤腰一束，还是读书的时候，她就表现出对这个老师的爱慕，还写过一封情书给他，他找她认真的谈过一次，她当时并无愧色，不管你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
她的物理成绩很好，但英语成绩却极差，有一回竟只考了十多分，气得那位教英语的女教师破口骂她是大笨蛋，说英语这么简单的学科，就是从没学过的人，用估用猜，也不至于考十几分呀。
亏你长得这么灵秀，原来却是一个蠢猪脑壳。
邓小芳不急不怒，只是站起来说了句话：
“老师，你觉得英语对我们生活有用吗？我觉得除了特殊的人特殊的行业，作为普通人，也许一辈子都用不到一句英语，而一句都用不着的英语，却成了衡量我们能力，甚至成了决定我们一生的命运的东西，你不觉得滑稽吗？”
果然，就因为极差的英语成绩，她与名牌学校失之交臂，她没有学好英语的信心，也没有要学好英语的决心，于是干脆不去读高中了。如果她的英语成绩和她其他的成绩一样骄人，她将会考上一个好大学，有一个很好的前途。虽然她毕业了，谢朝阳不再是她的老师，但听说她休学在家，心中还是遗憾了好久。
“听说你调到这里来了，我专门来看看你，我怕你心情不好。”她看着他，脸上带着调皮的微笑，好像他不是她的老师，而是她的哥哥，是她的情人。
站在曾经的学生面前，谢朝阳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如果是别的美女，他也许会开开玩笑，甚至会逗一逗她，他自信自己并不是一个笨嘴笨舌的人，但忽然之间，舌头就像生了锈的轮子，转动不灵，一股难为情的感觉涌上心头。
“你怎么来的？”
“走来的呀。”
今天不逢集，没有到镇上去的车子，来去都只能走路，这里离镇上有将近二十里，听说她家里很有钱，是家里的娇娇女，想不到她竟能够走来，只不过是为了看看自己，谢朝阳忽然有些感动。
天已经快黑了，不可能再叫她回去。谢朝阳笑了，说：“既然来了，那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吃饭吧。”
他带了她向旁边的一个村子走去，他是要带她去一个学生家长家吃晚饭，然后就叫她在那里借宿。他告诉她，这里的人对待自己就好像一家人那么亲切随便，如果不是这些人，他一定在这穷山沟里待不下去，因为他也会忍不住寂寞与孤独。而这些人的善良与淳朴，就好像春天的阳光般温暖，让他对这个世界感到光明，对人生感到幸福。
天已经黑了，到村子需要经过田野，田地里已经下了种，刚插下的秧苗还没有茁壮的成长，星光下，依稀看得到田里水的反光。
走着走着，邓小芳忽然把手挽住了谢朝阳的臂膊。谢朝阳心中一惊，想抽出手来，但稍稍用力，她就用力的拉住。他不想让她太难堪，只得随她。
谢朝阳用脚漫不经心的踢着田埂上的长草，草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管。他装作不经意间抽出了手，但邓小芳马上又抓住了他，好像他的手是一个贵重的磁器，心怕它丢到地上摔碎了似的。
第二天是赶集，有从村子到镇里的拖拉机。谢朝阳送邓小芳回镇上。这种车在山路上颠簸得就好像一匹疯马，人好像不是坐车，而是坐在一叶在风口浪尖上翻的小船。谢朝阳从小赶集就坐拖拉机，早习惯了，他不知道邓小芳这样的娇小姐，是否也能坐得稳。
然而她在车上却很兴奋，他给她占的车头的位置，她也让给了一个老人，而和他一起站到了后面的车斗里。
对这种穷人的交通工具，她一点都没有流露出有钱人的那种鄙视，她甚至兴奋的欢呼，伸出手拥抱山风。
“如果你能够在后面抱着我，那这个镜头简值就是泰坦尼克号的那个经典了。”她回头笑说。
“可惜那是一个悲剧。”谢朝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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