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来，猫儿这可犯了难，该怎么回去呢？来的时候是杨清妍带她来的，走的时候该怎么办？坐忘散人的小屋也在半山腰，周围根本没有路的痕迹，看来从没有人是走着离开这里的。

要回小屋去，对新认的师父显然是大不敬，猫儿苦笑着在门口的山石上坐了下来，开始自己的等待。

“看来修仙界除了神通广大之外，和人世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寻思着，“还是这样的看重面子，人们争斗的理由，多半也就是那么几种。云宝林的教诲，在这里还是可以用的罢。”

原来她和云夫人之间，却并不是嫡亲的母女。两人相处也不过只有短短的2年，不过彼此性情很是投合，再加上云夫人有指着她向陈国皇帝卖乖的想法，因此平时却是以母女互称的。云夫人对猫儿的教导，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这个八岁的小姑娘多思虑的习惯。自离开徐府之后，她日夜和杨清妍处在一块，猫儿很佩服杨清妍的思虑细密和冰雪聪明，这也意味着她对杨清妍是很有保留的，两人在一起时，她要打起全部精神来应付杨清妍，直到现在，诸事都告一段落，她才有点时间，将过去一个多月的大小事情，进行一个梳理。

虽然杨清妍从来没有明说过，但在她对修仙界的描述里，元婴期的高手亲自教导她这样的懵懂童子，显然是件稀奇事。修仙界绝不是和乐的地方，那天杨清妍和自己初会时，不就撑着受伤的身体，狠狠地算计了追杀她的那几个人一把吗。她收猫儿入门，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还是真心爱才？坐忘散人对自己来历毫无盘问的接受，会不会也是在遮掩什么呢？

她的思绪纷杂，过了不久，杨清妍又来接她，带她到了洞府，勉励了几句便匆匆而去，只是给她留下了一个唤作‘傀儡’的人形玩偶，那傀儡长得很是平凡，装扮也是一般仆妇模样，并且不能和猫儿沟通，猫儿很快就对她失去兴趣，开始钻研《天璇决》。这不钻研不要紧，一看之下，却是大吃一惊。

她来历很不简单，自懂事起就在日夜为处境担忧思虑，然而不论是亲母还是哪个父亲，对她的天赋都很是赞赏。三岁上就识了数千个字，所有诗词歌赋，全都过目不忘，这还不算，无论多深奥的古书，她亦从来不需讲解，目光到处，意思便清楚分明地到了脑子里。可这《天璇决》，不薄不厚的一百多页，却让她冒了冷汗。一百多页的文字，竟没有一点是第一眼扫去就能看懂的，要停下来细究文义，方能稍作理解，她原本以为这么一本书，最多一顿饭功夫也就能全背下了。没想到光是看完，便到了日落时分。好在猫儿的确好记性，看完一遍，又温习两遍，便能背诵自如，她仍是不敢大意，吃了点傀儡送来的黄精等物，便继续翻阅书籍，尤其详细地看着第一篇――她也不知道坐忘散人对背熟的要求是什么，若是要考校意思，最好还是看懂第一篇保险些。

到了晚间，杨清妍来看她，见她还是在不间断的看书，便笑道。

“清慧，你还没记下？还是背熟了，又想要格外用功，看懂一些？放心吧，师父明天只会考察你背熟没背熟，这里面的意思很深，你年纪幼小，心智未曾全开，怎么都看不懂的。”

猫儿放下书，懊恼道。

“可不是？我看了这么久，里面的话还真不是很懂！只能死记硬背下来，好在背怎么都算是背熟了。”她的懊恼却是真心实意，杨清妍抿嘴一乐，她仍然是一袭黑衣，在灯下看来，越发是娇美如花。

“这本书就是这样，谁没吃过这本书的苦头。比如我，一向是过目不忘的人，把这本书全记下来，也花了一个半时辰。只有佳期如梦两姐妹，她们记事最快，只用一个时辰就全背了下来。不过你温习得熟一点也没坏处，师父的考校绝不是说笑，抽背、默写，什么都来，你要是准备得不够妥当，很容易露怯的。”

猫儿暗暗透了一口凉气，她背完《天璇决》所花的时间，恰恰是两个时辰将满。她一向自恃天分，未免有些心高气傲，此刻却是真正被震慑了，诚心诚意地答道。

“我刚入门，一切都还要师姐多加提点，还要请师姐多费些唇舌了。”

杨清妍轻笼秀发，娇笑道，“其实没有什么，我知道你说这番话的意思，你初来乍到，做人上自然处处小心，总怕得罪了谁。这也是你对宗内事物不熟的缘故，等你略略熟稔一些就晓得了，我们是凝思宗最核心的弟子，现下在山里的这些人，除了师父、我和佳期如梦之外，别人都要比你低一层。修仙界也和凡间没什么不同，有个好出身比什么都管用，师父是凝思宗千年来最有天分的修士，几近分神境界，你是她的亲传弟子，这个出身，可是许多人都求不来的。”

“然而，你自然也会有些奇怪，为什么你入门得这么容易。这一个多月来，我看你的神色，似乎是常常怀疑这福分怎来得这么轻巧，其实这就是你的缘分了，你在立斩尘缘时割舍下的东西，于你并不怎么重要。然而在常人心中，这便是他们活着的根本，没了这些，就是活得再风光、再长久，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天下的人千千万万，能和你我这般断然斩断尘缘的人，又有几个呢。”

许是触及了自己的心事，杨清妍的脸上也现出了少许迷惘，但她很快收拾过来，淡笑道。

“既然入了凝思宗，就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修行《天璇决》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修行能改变一个人的神识、元气和法力，但心性和脑力，却是人胎里带来的。在修仙界，凝思宗的面子历来不小，虽说能活到结丹的修士，都自有自己的一套手段，但都没有我们这样天性聪明的人来得狡猾，尤其是我们这些亲传弟子，将来出去行走的时候，更是很少人胆敢招惹。”

“然而，我不得不点你一句，正是因为我们一门都是这样的聪明人，师父她更是聪明人里的聪明人，凝思宗里最憎钩心斗角，我们从来也不把心机用在同门身上。任是其他宗派内部争斗得多么厉害，凝思宗里却从来没有这些事。我们个个都以修行为务，谁也不去算计那么多，大家都是个顶个的聪明，天分之差只在毫厘，互相算计提防的话，凝思宗就会衰弱下去。”杨清妍的脸色严肃了起来。“在修行界里，宗派就是你的国家，若是陈国衰弱，你在他国行走，面上也没有光辉，人人都可以欺负你。若是陈国强大，不消你自己摆威风，其他人也不敢轻易欺负到你头上。因此你要明白，心机这样的事，可以用，却不可以乱用，也不能太过依仗，一个真正的聪明人会明白怎么运用，这也是《天璇决》的入门课，《天璇决》最重心境，心境不到，修行就会止步不前，这些话，你要谨记在心。在凝思宗里，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不要遮遮掩掩的，也不要存有不该有的心机，只会误了你的修行。”

她这篇长篇大论，听得猫儿是汗流浃背，其中关于心机的几句话，更是正中猫儿心扉，于她有醍醐灌顶之效。她望着黑衣少女恬淡的笑靥，竟有五脏六腑全被看透的感觉，猫儿直起身，心悦诚服地道。

“师姐的教诲，真正让清慧受益匪浅！”

她却是到了此刻，才真正认可了坐忘散人给予的这个名字。

然而，说是如此，到底积习难改，猫儿――如今的清慧当晚入睡前，又在心中好好的咀嚼了一番杨清妍的话语。

“她看似诚心正意，说的都是大道理。不过，对修仙界的知识，我全来自她们，到底是不是这样，还要在心里存疑。尽管在能查证的事上，她们决不会骗我。但聪明人骗人，从来都是九真一假，因此还是要在心中留有一线提防。在别处倒可以放开手脚，至于身世的事情，想来对他们来说，只怕真是小事，能够从陈国出来，真是此生都没想到的好事，杨清妍说得没错，我要珍惜这千载难逢的机遇，能有多大成就，从今儿起，就全看我自己了。”

“嘿嘿，人生到处何所似，可不真是何所似。陈佳妙，李贞茗，我是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还会有第三个名字的。清慧、清慧，倒要比前两个都好得多……”

想到这里，她的眼皮也沉重了起来，想到第二日还有功课，便顺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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