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帝国建立初年，分封了许多诸侯国，后来渐渐都由刘姓皇族去做了国君。其中最著名的大国，有东方的齐国、北方的赵国、南方的吴国和楚国。

这些诸侯国占去了整个天下将近五分之四的土地。汉朝中央政府所能有效控制、命令直接下达的地区，不过是以长安城为中心的周边十多个郡。

诸侯王在自己的封国之内，俨然便是土皇帝，手握大权。但是高皇帝刘邦也并不希望他们逐渐脱离中央，最后重归到分裂的战国时代，于是规定每个诸侯国都设一个宰相，处理这个小封国内的许多政务，权力甚大。而这宰相，必定是由长安城内的皇宫派出，直接由皇帝任免，向皇帝汇报并负责。这么一来，宰相便成了皇帝安插在每个诸侯国内的一着重棋，将诸侯王渐渐架空。有些厉害的宰相，逼得诸侯王只能在王宫中作威作福，手却根本伸不出王宫，不能再对这个封国的事务加以干涉。

但是也有些诸侯王不甘心，和宰相斗得天翻地覆，两边各执一词，向皇帝上书，指责对方专横越权、违法乱纪，此时皇帝便要仔细斟酌，纵然心中偏向于宰相，也往往要顾全诸侯王们的血统、亲缘和脸面，尽量摆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才好。

不过这二十多年来，还从没出现过诸侯王和宰相公开撕破脸、两军对垒的激烈局面。

而这些日子里，东方的大国齐国，却正处在宰相发兵包围王宫的罕见僵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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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的国都临淄城。齐王宫。

二十五岁的齐王刘襄骤然从梦中醒来，窗外日光已高。他伸手摸摸了悬挂在床边的佩剑，剑还在。他松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看看外面，大概正是八点左右的辰时时分。

昨夜，他一个通宵都在和左右的亲信们谋划如何突破包围圈、冲出王宫。大家群情激奋，想了好多条主意，让他也不禁热血沸腾。然而基本的理智还在，他知道这些主意大多都倾向于强行突围，太过冒险，成功的机率很小。纵然成功，周围这些可以为他效死的亲信们，也不会有几个活下来。

最后，他否决了所有的提议，要求大家暂且忍耐，在王宫里布置好防守，静观事态的变化，等待他的命令――一边说着，一边他自己心里也在发虚――因为他清楚以现在的局势，自己也根本没有什么好的命令可以下达，只能先口头上死撑着而已。

大家散去后，他登上宫墙，向下张望。黎明的天际刚刚发白，外面包围王宫的军营里三层、外三层，静悄悄地，站岗望的士兵们精神抖擞，严肃齐整。他看了半天，觉得完全无懈可击，心情异常沉重，不再考虑凭武力突围的希望，回到寝殿中。不久就在翻来覆去的愁闷中睡着了。

他又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上一任的老齐王刘肥。

父亲还是临终前的样子，神情委顿、愁眉苦脸，抖索地叮嘱着他说：“襄儿，你一定要忍啊，只要始终讨好着吕太后，咱们家就可以在齐国一直呆着，太平地享福下去。你要是年轻冲动，惹怒了她老人家，那可是灭门亡族之罪。一道诏令下来，立刻就会有人把绳索套上你的脖子。”

他醒来后，摸摸自己的脖子。没有绳索。

这些话，这些年来他听父亲不停地说着，最后听到快要呕吐出来。父亲死的时候才三十多岁，可是已经白了头发，驼了背，成天躲在寝殿中不出门，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人向吕太后诬告。

后来的刘襄总是会想：父亲，你就是被吕太后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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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的父亲完全不是这个样子。在幼年刘襄的记忆中，他是个意气风发、纵酒狂歌的人物。谁让父亲刘肥是高皇帝刘邦的长子呢？年轻时随着刘邦的汉军一同征战，平定天下后，又被刘邦分封为齐王，领土里有七十多座大城池，几乎占据了天下的四分之一。

早在春秋战国之时，齐国就是东方大国，地方千里，富甲天下。国都临淄城熙熙攘攘，举袖如云，挥汗如雨。现在他刘肥在齐国南面称王，言出令随，齐国宰相势力完全被他压制住，当真是自由快活。

即使在整个天下，除了皇帝，还有谁比他财富更厚、享受更丰？他为什么不意气风发？

刘襄快乐地在齐王宫里长大。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他就隐约知道，整个齐国都是他家的，是属于父王的，将来也会属于他。

教他写字的老先生闲暇时给他讲故事，告诉他，齐国的东面是无尽的大海。海上飘荡着好多仙山，有名的叫做蓬莱山，还有方壶山和瀛洲山。上面住着仙人们，一个个白胡子白头发，可是永远都不会死，永远都那么精力充沛。他们可以踩着云彩到处飞来飞去，白衣飘飘，每天喝酒、下棋、吃鲜花和水果，永远都那么开开心心的。

小刘襄听得入了神，就问，我也想见见那些仙人们。能召他们来朝见父王吗？

老先生笑了，说，仙人们是不属于大王管辖的。他们的仙山也总是在大海远处飘着，人们根本靠不近，连看都难得看到一次。几十年前，秦朝的始皇帝派了很多人坐着大船，带上奇珍异果、宝石美玉，到海里去找仙人们。结果啊，那些船啊，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刘襄更加心醉了，他说，我以后长大了，不要只在王宫里做王，我还要去海上找仙山。

老先生生怕把王太子教坏掉，疏忽了为王治民的正经事，连忙把话题转回来：太子啊，海边也很危险的。海水涨潮的时候，卷起的水柱可以比王宫的宫墙还要高。里面会有可怕的大鳌出没，它乌黑恐怖，眼睛像绿色的大灯笼，没有人看清过它的真面目，只知道它一张嘴就可以吃掉几十个人，喷口水就可以把一艘几百个人的大船打翻。当年的始皇帝派了几万士兵，在海边一齐朝大鳌射箭，万箭群飞，阳光都被遮蔽住了，天空都黑压压地阴暗下来，可是大鳌也没死，只是躲进海里去了。太子如果去海边，说不定会碰上大鳌出来吃人的！

没想到这么一说刘襄反而更来劲了。他大声道：“好，我也要去把大鳌射死！始皇帝做不到的事，要是我做到了，岂不是比始皇帝更厉害？射死了大鳌，我再坐上大船，到海里找仙山去。”

老先生呆了片刻，继续教刘襄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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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快乐的童年，都该到十岁的时候结束呢？那一年，爷爷刘邦去世。父亲哭得很伤心。刘襄还小，没见过爷爷几面，可是看父亲和家人们的神态，总觉得开始沉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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