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向那个落在吕角身前的人。是昭叔。
刘襄的脑子混乱了一下,有一个模糊的念头开始逐渐浮现出来,可是不清晰。
吕角捂胸咳嗽了两声,满嘴都是鲜血。他着实凶悍,突然又朝刘襄冲过来。
昭叔冷冷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冲到一半,吕角突然一折身,砍倒两个侍卫,朝庭院外疾退。
田成突然大喊:“截住他!印信虎符还在他身上!”
大家猛然明白过来。这一着计策中,杀吕角反而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先抢印信虎符。有了它,刘襄才能指挥包围王宫的卫戍军队,变成他自己的军队。
相反,如果吕角现在冒死冲出王宫,只要挥动虎符大声一呼,卫戍军队便会立刻开始强行进攻王宫。就算吕角接着死了,胜负之势,也已经倏然如反掌。
众人拼命追赶过去。但吕角自知已经命不久长,全无迟疑,又砍翻三四个侍卫,速度极快,已经到了庭院门口。
没有什么人能够再挡住他了,除了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站在门槛前的那个女子。身材娇小,长发雪肤,有着明亮的眼神,如同春天田野里生机勃勃的结香花。
侍女婉云。
吕角不及多想,怒吼一声,挥起半截断剑。就在这时,婉云右手伸出,食指照着吕角的咽喉轻轻一点。
吕角眼睁睁看着,想:是对方的动作太快?还是自己挥剑的破绽太大?或是自己冲过去的势头太猛,其实等同于自己撞将上去?总之就在这个瞬间、这个地点,那一指已经触到了他的咽喉。他仰天摔倒,不久气绝。
众人围将上来,心有余悸。庭院外的吕角亲信,也正在渐渐被伏兵全部消灭。昭叔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开了。
刘襄脑中那个模糊的念头终于清晰起来了。他扯住婉云的袖子,不由分说将她拉进厅堂里,留下众人在院中望着婉云的背影啧啧称奇,不停猜测。
关上门,刘襄紧盯着婉云,只问了一个问题:“云,你姓什么?”
婉云温和地一笑,似乎带了一点点苦涩。
她轻轻伸出双臂,抱住刘襄,贴在刘襄耳边道:“我若是说了实话,王会原谅我么?原谅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对你隐瞒真实身份?你会不会因为生气,而疏远我、离开我?”
刘襄伸手抚摸婉云的长发,盯着她明亮忧郁的双眼,怜爱地轻声道:“傻孩子,胡说什么?我会不会离开你?――一刀先捅死我,再来问答案吧。”
婉云的眼圈湿润起来,平静地道:“好,那我说了――我姓韩,先父便是大将军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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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齐王宫的大门缓缓开启,刘襄一身光芒闪闪的黄金铠甲,披着大红披风,骑在一匹白马上,威风凛凛地步出王宫,身后成群的卫士们。
宫门外密密麻麻排好阵势的卫戍军开始小小地骚动起来,他们本以为会是吕角押着刘襄出来,没想到全然不同,延颈翘望,也看不到吕角。
田成纵马上前,声嘶力竭地高喊道:“齐国宰相吕角擅自包围王宫,又假传诏令,谋害宗室亲王――”他双手高高举起刚才那道诏令,点指着道:“这道诏令是吕角假造,御玺盖印处和正文并不是同一张帛书。不信的人,自己去看!”有卫士将那道诏令快马送到卫戍军众将面前。众将对着上午的阳光细细观察,果然看出拼接处的细缝来,不由得互相对视,沮丧起来。
田成又高喊一声:“吕角罪大恶极,已然授首――”身后的卫士突然高高举起长矛,矛尖上挑着吕角的首级。卫戍军众将都各自略微后退,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田成往旁边一让,伸手一指刘襄道:“大王有令――”
刘襄高高举起左手中齐国宰相的印信,在阳光下闪烁发光。
卫戍军众将只略略对视几眼,已经下了“认印不认人”的决心――反正吕角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过――于是一齐拱手行礼道:“遵大王命!”
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卫戍军士兵们也一起齐声轰然道:“遵命!”
刘襄望着面前潮水般铺展开的军队,忽然开始热血沸腾起来――现在,他们都是他的了,都要听命于他――他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强大过。
左手依旧高举,他的右手又将另一颗印信――齐王之印――举了起来,高声喝道:“命!齐国所有军队即日起兵,西进长安,捍卫皇室,驱除诸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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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时辰之后,临淄及附近几座城池的军队已经尽数集结完毕。刘襄一马当先,行出临淄城的西门。
在他身后,是望不到边的一路绵延开去的军队。
往后的日子里,随着他的征程,以及手中那齐王和齐国宰相的两颗印信,以及发往各处城池的虎符,最后整个齐国的大军都将集结在他的“刘”字大旗之下。
刚才,他已经写下一篇激昂慷慨的檄文,向吴、楚、赵、代、梁、燕、淮南等各个诸侯国派去使者,传达出去。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个意思――我刘家的天下,总被吕家的人始终压制着。我,作为老齐王的长子,高皇帝的长孙,现在要带兵入长安“清君侧”了。众位兄弟叔伯,早作谋划,协力勤王。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吕角的影子总在他眼前摇晃。他厌恶地拔出剑,在空中虚砍两下,心想:你再也别想管着我!――谁也别想再管着我。
至于打到长安后到底该做什么,他还没有想――最好是把吕家的人全都赶走,让他们回老家去老老实实呆着,做些小乡绅,不要再来管他刘家的事情。
否则的话,就算杀了一个吕角,不还是会派出新的吕角来到他身边?
刘氏家族的自由,也就成了他自己的自由。
至于现在的小皇帝,按辈分来算是他的堂弟,才七岁多,恐怕平常是和我一样,也被周围吕氏的大臣们管七管八,管得喘不过来气吧?我这可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应该好好封赏我才对。
要不要留在长安辅佐皇帝呢?如同儒生们平常所说的“周公辅成王”?
他一边厢没有头绪地胡思乱想着,回头看看。昭叔在他身边的马上,仍然沉默寡言,却使他对自己的安全放心了许多。
婉云换上了男子的戎装,她太娇小,最小号的男式盔甲在她身上也晃荡荡地。婉云瞧着他,眼神里带着轻盈的笑意。他回报以微笑,觉得甚是开心。
他决定了,赶走吕家之后就回齐国去。黄土上的长安不是他习惯的气候和土地,东海边的齐国才是他的故乡,齐王宫和婉云才是他的家――至于小皇帝,管他呢,和我没有关系。反正老大臣们多的是。
军队朝着西方进发。他已经派出使者前往琅琊、城阳、济南三郡,告诉他们,这三郡组成的所谓“吕国”,马上就要消失了。三郡是他齐国最富庶的土地,从现在开始,要重新向临淄城的齐王宫交纳赋税!
有了赋税,就可以造船队了。
那些梦幻般的海上群山,那些白衣飘飘的仙人们。
他仰起头,眺望着天空。
秋天了,天空清澈而晴朗,蓝得发亮,让他都快醉了。他张开双臂,尽情地呼吸着新鲜而自由的空气――在他的眼中,无穷无尽的蔚蓝大海正在不停地一波一波铺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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