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夜道:“那年有几个小人诬告我父亲谋反。刘邦早就想对我们淮南国动手,便带了大军前来,两军在庸城附近摆下阵势,准备决战。我那时还是孩子,但是父亲把我带在军中,说我迟早要习惯打仗的。
当时刘邦出阵,点名要我父亲出去答话。父亲策马出阵,不知为什么,刘邦先大发雷霆,痛骂我父亲,脸红脖子粗的,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好像发疯了一般。我们淮南军这边面面相觑,心想你刘邦好歹也算个皇帝,怎么像流氓一样,如此失态?”
吕莹突然想起当年姐姐吕雉悄悄告诉过她的一些内幕。她答道:“因为刘邦一看到你们淮南军摆出的阵型形状,就情绪失控了。”
英无夜愣了:“什么阵型?为什么?”
吕莹冷笑道:“你父亲当年不是项王手下的大将么?淮南军是按照项王当年的楚军阵型布的阵,几乎是一模一样。刘邦以前在楚汉之争中,凡是遇到项王,几乎是每战必败,好几次都被打得只身狂奔,差点丢掉性命。后来虽然击败楚军,逼死了项王,恐怕这心里的鬼,还是根深蒂固摆脱不掉吧?――他回来后曾经和我姐姐抱怨过,说一见那阵型,再一看对面英布的剽悍勇厉、身先士卒的样子,就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所有关于项王的恐惧回忆都复活了,自己就无法自控地暴跳如雷起来,什么脏话都骂出了口,结果倒不像是他去讨伐英布军,反而是楚军已经快要包围消灭他了。”
英无夜恍然,啐了一口,道:“做贼心虚!”
吕莹反正对刘邦也讨厌得很,道:“他本来就不过是个流氓出身,提他作甚?――后来怎么样?”
英无夜道:“刘邦那一年里先后杀掉了淮阴侯韩叔叔、梁王彭叔叔,用的都是阴谋诡计,直到我父亲起兵反抗,他才算是要打硬仗,结果这老小子倚多为胜,调集了十多个诸侯国的大队人马,全力来围剿我淮南国。呸!我们淮南国虽然寡不敌众,将士们却都是好样的。他们大都是我父亲的老部下,就算血战到最后一刻,也没人投降。”
吕莹看着英无夜的眼眶红起来。一个九岁多的男孩子,在战场上亲眼目睹那些叔叔伯伯们――他们都是从小哄着自己玩、看着自己长大――一个个力战数倍的强敌,拼死不退、壮烈倒下,他的一生从此会变成什么样?
英无夜清清嗓子,接着道:“我那时站在一处高岗上,恨得嘴唇都咬破了。但是周围的叔叔们都死死拉住我,不许我出战。我知道,父亲一定比我更愤怒。因为我看到他一个人冲入汉军阵地,他系着的红巾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像一团无情的火,雪亮的长戈挥舞得像暴风一样,长发都散乱着,整个汉军的阵线都在父亲一个人的面前崩溃了,纷纷朝后退去。
我远远看见了刘邦。一个小老头,站在黄金的战车上,正在慌张地命令手下调转车头逃命。这时父亲已经冲到了战车附近,许多盾牌兵恐慌地顶成一堵堵墙,死命抵挡在父亲面前,甚至都忘记了朝父亲进攻。
父亲弯弓搭箭,瞄准那辆战车,大吼一声:‘刘邦!’那个小老头瑟缩着蹲下去。父亲愤怒地笑着,喝道:‘你对得起韩信么?你对得起彭越么?你对得起帮你打天下的兄弟们么?’刘邦只是拼命挥手摇头,一言不发。
我朝山下喊着:‘父亲,射死他!射死他!’父亲的箭果然离弦,宛如流星火焰,正中刘邦前胸。刘邦一跤摔倒在车里。
父亲仰天长啸,其声慷慨凄凉。那声音像受伤的老虎的咆哮,我小时候曾经在森林边听到过。
黄金战车匆匆退去,周围的淮南军已经死伤殆尽,汉军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我正在着急,有人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一看,是妈妈来了。她还是那么镇静温和,对我说:‘夜儿,我们该走了,你爸爸帮我们断后。’我问:‘妈,我们去哪儿?’妈妈笑了,亲亲我,说:‘我们先离开淮南。然后,你爸爸去哪儿,我们就跟着他去哪儿。’”
吕莹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道:“那一箭没有射死刘邦,不过也差不多了。刘邦从淮南国回来之后,箭伤一直很重,始终好不了,过段时间就死了。这样说起来,也算是死在你爸爸手上的。”
英无夜恨恨道:“算他便宜。――从淮南国撤退后,我们一直朝南方退去。先是渡过了长江,后来又朝湖泊群中退却。一路上,汉军不停地追赶过来,我们的淮南军余部越来越少,父亲也越来越疲累。
可是那个冬天很奇怪,一直在下雪――听说江南原本是不下雪的。我那时还小,很少看到雪,还是开心的不得了,一直想堆个雪人玩,可惜是在逃亡的路上,没有那个时间。先后堆了两次,都是刚堆起来个形状就突然不得不上路了。
妈妈和爸爸开玩笑说,是爸爸把冬天一直背在身上,带到江南来了。
好冷的冬天啊。我们一行百余人,跋涉过连绵的雪野,穿过积雪覆盖的丛林,从冰封的河面上走过,吃也吃不饱。可是爸爸还是很爽朗。有些叔叔受了伤,妈妈每天都会给他们换药、煎汤、清洗伤口。爸爸总会取笑妈妈,说她当王后的时间长了,医术大不如前。妈妈总是抿着嘴笑笑,不搭理他。”
英布会经常开玩笑?吕莹想象不出。那两次她见到的英布,都沉默寡言。也许,在能够让他快乐起来的凌若身边,他才会变成吕莹完全想象不到的样子。
英无夜接着道:“记得有一天,当我们沿着鄱阳湖边白茫茫的芦苇丛穿行时,我问过爸爸,这么一直向南,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
爸爸指着南方说,等我们越过天边那些绵延的群山,就可以到南越国了。那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不服从汉朝的管辖,汉朝也拿它没办法。
南越王是爸爸的朋友。到了南越,我们可以找一个小庄子住下来,以后每天牵着水牛,耕耕田。
南越的天气很热,永远不会下雪,但是会一年四季都有漂亮的红色黄色大花开放,高高的树上,叶子永远都是绿绿的,可以有各种各样我从来没听说过的水果吃。
我一边听着,一边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告爸爸,说汉军派出了一行使者,轻骑追将近来,说有要事和爸爸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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