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八月十日，清晨，作室门内的火焰早已熄灭，许多房屋成了断砖残瓦的焦黑废墟。昭阳殿里的尸体早被抬走，宫女们正蹲在地上费力地擦洗血迹。
小皇帝在椒房殿的御床上沉沉睡去，这一夜他受惊非小。张嫣坐在旁边，很困倦，却无睡意。她凝神细听，外面正殿上两个人正在低声交谈，正是吕莹和相国吕产。
吕莹声音里含着愠怒：“一个活口都没有？”
吕产道：“姑母，”――他的父亲是吕雉和吕莹的二哥吕泽之，他是吕莹的侄子――平素不喜欢身着朝服，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细布紧身战袍，外罩飘逸轻盈的白麻布大氅。“这二十多个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看来是进宫之前，就都把脑袋给摘下来别在衣带上啦。拒捕的时候死掉不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几个都受了重伤。先审讯几个，动了刑，很快就死于刑下。余下几个不敢再动刑，送进牢狱中，又是嚼舌的嚼舌，撞墙的撞墙，总之，就算还有个把喘气儿的，我估计也问不出来任何有价值的讯息了。”
吕莹心有余悸，叹道：“昨晚可是太险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着我、皇后还有小皇帝冲过来。要不是夜儿，我们可都活不到现在。”
吕产离席深躬道：“姑母受惊了。是侄儿统御无方，太过大意。”
吕莹挥手道：“坐下吧，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说到底这事儿还得怪刘兴居，这未央宫本是天下禁地，现在简直就是东市、西市，什么刺客都可以随便进来！你看，你九叔做长乐卫尉，这长乐宫不就是严丝合缝、固若金汤？”
吕产微笑着――很淡淡的微笑――道：“九叔的武功天下难逢对手，人又认真负责，当然是保卫得好了。”
吕莹冷冷地道：“刘兴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最近这段时间总出错儿。”
吕产沉思一下，突然道：“姑母，如果有人告诉你说，刘兴居和他大哥齐王刘襄合谋，里应外合，发动政变，杀掉小皇帝，推举刘襄来即位，你会怎么想？”
吕莹沉思片刻，道：“也有这个可能性。怎么？你听到了什么？”
吕产掏出两片竹简，摆在桌上。吕莹拿过来，看见上面写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小篆“齐王宫”。
吕产道：“这是从几个死了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
吕莹把这两片竹简往桌上随手一扔，笑道：“这明显是借刀杀人么。真是刘襄派出来的人，会傻到把这种身份腰牌还带在身上？”
吕产喟叹道：“姑母说的是，侄儿也根本不信。只是，现在局势很微妙，整个帝国之内，朝堂之上，刘姓皇族都把我们吕家视为仇敌――而我们身为外戚，兴起得太快，尽管手掌大权，其实却甚是孤立。目前，要维持这两个家族之间的平衡已属不易，就怕还有想从中兴风作浪、火上浇油的，那事态就严重起来，一发而不可收了――侄儿一直希望咱们整个朝廷上下和睦、群臣同心，勤勤快快地把国家治理好。结果现在倒好，只要你姓吕、我姓刘，那你说的话再对，我都得给你反着来――尽是这样的事儿。
所以目前之计，还是要有所行动，表达我们的诚意，与刘氏家族尽快和解才对。”
吕莹缓缓点头，道：“产儿说得都对。只是我有时难免顾虑更多，凡事想得更坏一层，觉得事已至此，两边嫌隙已深，难以如你努力想要的那样和平过渡。毕竟，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吕产道：“侄儿也很担心。”可是他的目光仍然那么明亮而温和，一点波动也没有。接下来道：“但是事在人为。侄儿打算发这几道诏令。请姑母斟酌。
一，不要撤换刘兴居。我们要向他表示，我们是信任他的。如果这时我们撤掉一个刘姓皇族的实权，肯定会让这种对立气氛更加紧张。侄儿打算只罚掉他一年俸禄，责令他加强对未央宫的保卫。
二，这起刺杀案既然已查不到背后主谋，那就不要再株连任何人。让司法官尽快结案，把刺客的身份定成西楚军余部、为项王报仇的就行了。这样便与两个家族的人都无关。
三，齐王刘襄应该与此案没有牵连――不过刘襄比较年轻，过于单纯，容易冲动，又是高皇帝的长孙，在皇族中有地位。若是他耐不住性子来闹点事，那可是带了个坏头――偏偏太皇太后曾经夺了他三个最富庶的郡来建立吕国，他从此便对我们吕家怀恨在心，怨言不断。侄儿以为，应该立刻派使者到临淄去，命令齐国宰相吕角保护好自己的调兵虎符，以防万一――但是不要对刘襄过于限制，更不要主动去挑衅刘襄，以免火上浇油。”
吕莹沉思道：“这个比较麻烦――吕角的脾气太倔，和刘襄的关系很差。就怕他把事情办得不留情面，会搞砸掉。”
吕产道：“侄儿早就觉得吕角不适合去当齐国的宰相，但是太皇太后一直不听。现在太皇太后刚崩逝，一时间也不可能撤换他，还是让他先当着吧，过两个月，我要换一个德高望重、经验丰富、又不姓吕的大臣去当齐宰相，辅助刘襄――至于太皇太后夺他的那三个富郡，到那时一并还给他。什么劳什子的‘吕国’，要它有什么用？只能白白触犯那些姓刘的皇族们，让他们把‘吕’这个姓当成抢饭碗的眼中钉。”
吕莹道：“嗯，他们那些姓刘的皇族们都觉得自己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一点亏也吃不得，动不动就把什么‘高皇帝之天下’搬出来。”说到这里她想起姐夫刘邦的嘴脸，心头一阵厌恶，又道：“还有什么诏令要下？”
吕产沉吟道：“还有一条，不过需要认真商议，暂时急不得――是打算征召一位血缘亲近的刘姓皇族诸侯王进长安城，代替禄哥的上将军、北军统领职位。”
吕莹略有些吃惊，慢慢道：“产儿，这你可得想清楚了。这就是把咱们手里握着的刀把子递出去给别人――万一对方不领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吕家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吕产点点头，微笑道：“侄儿清楚――不过，先贤有言，不患寡，而患不均。人为地搞得不平衡，肯定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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