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去疾好歹也练了这么多年武功，吕更始所描述的那个场面，他略加思索，便能心领神会，想象着项王那看似毫不在意，无所为，其实却已经可以无所不为的武功境界，不由得久久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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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人记起这套传说中的‘巫神剑法’，便向项王请教。项王道：‘我少年时练过，后来觉得它太过轻灵妖幻，似乎神鬼的阴气更重，不是那种正大光明、坦荡雄烈的路子，自己便不怎么练了。’

正好当时项王妃在旁边。她的美貌不用再提起，楚国人尽皆知――所谓不知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我楚国中就算是那些瞎子，都想象得出来项王妃的美丽。

若再说到家世、血统、性格、教养――能做项王的妻子的人，还用得着问么？不过难得的是，偏偏项王妃也是位武功高手――她从小便喜爱跳舞，虽说贵族世家的女儿，注重身份，本来从没有学跳舞的规矩。但父母一味宠爱，也就破了这个例，请来我楚国最顶尖的宫廷舞者来教。后来学得久了，又对武功有了兴趣――武舞相通。人若是灵心慧质，不管跳舞，还是武功，上手都极快。本来底子就好，再加上项王日常时时点拨之功，自然一日千里。我楚军中除了近卫军的那几位高手之外，怕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当然，这也是废话――就算你的武功再高些，就真的忍心对王妃来动蛮力、用刀剑么？她只要多看你几眼，连笑都不必笑，你已经心跳得急、气变得短了。

那时王妃听项王讲了这‘巫神剑法’的来历，觉得甚是好玩，便要项王把这剑法传授给她。项王笑笑――他从来都不会违拗王妃的意思――将这剑法一招招一式式使给王妃看，动作轻灵飘逸，口头不停讲解，欲发则发，动若雷霆，欲止则止，静如山岳，当真是已经使到了随心所欲、炉火纯青的境界。众位练剑的将军和高手都在旁边看得大感过瘾，听得更是深有心得。

王妃为人聪明，看了一遍，便已记下来全部动作要领。回去后和项王的姬妾们一起在后宫演练。姬妾中的虞姬、卫姬，都会些武功剑术，不过不高罢了。

几天之后，王妃告诉项王自己已经将‘巫神剑法’练熟，但又抱怨道：里面好些招数自己用得极为勉强，似乎森严的鬼神气太重，华美的仙气不足，而且有的招数若是由女子来使，又略略显得不雅观了些。

项王想了想，便问清王妃是哪些招数感觉别扭，拿出剑来，沉吟着，弹着长铗，道：‘你跳舞给我看吧。没什么套路，就随意跳，跳得越开心越好，跳到把周围人和我都忘记掉了，最好。”

王妃笑笑，爽快地起身到后堂，把华服更换成绚烂轻盈的舞衣。回到堂前，敬了项王一杯酒，然后摆好起式，等待音乐奏起。

能够亲眼目睹王妃的轻身之舞，即使对于项王身边的军官和卫士们来说，也是可望不可求之事。大家纷拥在堂下的庭院里，一个个鸦雀无声，排立有序，不敢一时间乱了礼法，怕扰了这场盛会。

薛姬的纤纤素指拂上锦瑟，卫姬将紫玉笛放到唇边，虞姬轻敲象牙板，放开她珠圆玉润、云天一线的歌喉――话说回来，项王的这几位姬妾，又有哪一个不是多才多艺、国色天香？那些将军和卫士们，从没敢想过能娶到王妃这样的女子，只欣羡着能有一个如薛姬、卫姬般的女子，那便是终生受用不尽的艳福了。

总而言之，乐起，歌响，舞动。大家眼睛眨也不舍得眨，痴痴地凝望着堂上的舞者――王妃是世族出身，平日端庄雍容，举止娴静，笑不露齿，目不斜视，如千年积雪般纯净安然。但是，只有当裙带飘飞、凌风而舞的时候，她才会完全显现出另外的一面――压抑不住的快乐。不由自主的盈盈笑意。眼神都变得调皮活泼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光彩，把脸庞都照得明亮起来。

只有在那个时候，旁观的人才会觉得，她不止是梦幻中高贵的王妃，她同样也是一个青春照人、快活娇艳的女子。

她不是在对任何人笑。越舞下去，她就越旁若无人了――长袖如潮水，如疾风裹乱轻雾，脚步如夏荷急雨，东西南北变幻不休――她谁也看不见，完全沉浸在舒展与跳动的自我世界中。该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仿佛是独自伫立在三月阳春的桃花林中，空旷无人，倏然骤风过处，铺天盖地，花落如雪――那一瞬间，每个人都会情不自禁伸出双手去的喜悦吧。

锦瑟玎琮，玉笛清悠，歌若仙乐，舞如轻梦――而项王就安静地坐在这场梦的正中，凝视着王妃的身姿，手中的长剑轻轻比划颤动，目光专注，若有所思。

待得曲终、舞收，庭院中的众人都还呆呆地，一声脆好儿憋在嗓子眼里，不喊难受，喊了又觉得粗俗，坏了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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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转身在项王身边坐下，脸色有些潮红，还有点未散的兴奋。项王笑道：‘好了。给你把剑法改好了，怕是再适合你不过。’

然后项王站起来，先使一招原先的招数，看看王妃，然后再把改动后的招数使将出来。

这每一招的意图，都和原先一样。该直刺还是直刺，该下挑还是下挑，只是动作和姿势都变了，变得更加轻灵妩媚、风姿绰约。比如原先有一招“山神填海兮帝方怒”，取意于天帝的小女儿精卫溺死于海，因此化作小鸟，衔石报仇。后来天帝怜悯亡女，便派龙伯国的千丈巨人做山神，将一座座大山拔起高举，填入海中――单是想象那幅天帝赫怒、巨神奋力、山峰断裂、海啸汹涌的场面，便已觉得气魄宏大。

这一招原本是双手高举长剑，当头缓缓劈下，中间有十五个虚招变化，将对方的躲闪方向尽数堵死，用到至高境界时，四面风声如雷，衣飞袖飘，而剑光闪烁不定，对方纵是硬接下这一剑，也已气势尽失。

只是此招由巫师使出，自是多了一层凌厉的妖气，由女子使出却显得很不协调。项王将其改动后，变作了凌空跃起，飞身刺下，十五个虚招变化还是照旧，对方的退无可退也是照旧，甚至连衣飞袖飘也是照旧，可是这高高一跃，曼妙从容，像极了王妃刚才舞蹈中的动作，在空中轻盈晃动，仿佛被风刮起来的，反而出剑的路子更加游移飘忽，难以揣摩了。

其他的众多招数，大致也是这么改过来，总之是新姿势都像极了王妃的舞，原先的妖戾诡秘之气，都变作了清新娇媚，翩然俏动。

王妃细细看了一遍，喜上眉梢，轻声道：‘大王费了心思，将高深的剑法和臣妾喜欢的舞姿融而为一，对臣妾太也体贴了――多谢大王。’

项王微笑道：‘你身体不好，我原本不舍得让你太费神练剑――你来示范，我来改一下，你使起来也轻快点，省点力气――这剑法是咱们两个一起斟酌配合着改定的，又岂是我一人之功？”

王妃双颊的潮红更重了，含笑道：‘夸你体贴，你承认了便是。’众姬妾都笑。王妃又道：‘这剑法既然是咱们两个一起改的，不专门换个名字么？’

项王道：‘嗯，女子所用，若还叫‘巫神’剑法，似乎不好听。不过总是先贤所创，后人也不好贪为己有。这样吧，加两个字。’他想想道：‘我楚人最喜欢的灵物，乃是神鸟凤凰，凤为雄，凰为雌，都是羽毛众彩耀眼，华美无比，天性高洁，非梧桐不食，非清泉不饮――不像中原各国，崇拜那种叫‘龙’的动物――那蟒蛇身子、鳄鱼头的凶霸霸样子，有什么好看？’

众人听着都觉得好笑，想一想，确实龙脑袋很像鳄鱼。‘刚才我又是从你的舞中得到的启发，那便叫作‘凰舞－巫神剑法’好了。’

经过项王这么一改动，从此之后这剑法便这么流传下来。是故你在练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动作似乎颇有女子的感觉，也就是这个原因了――喂，你明白了么？”

周去疾悚然一惊，刚才已经听得入了神，都快以为自己也是在项王宫的庭院中，和众多卫士们一起引颈观望了――被吕更始这么一喝，回头看看，自己还是于黄昏中坐在长乐宫的一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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