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兴居当然知道小皇帝生病了，不过并没想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我又不是御医，再急，有个屁用！小孩子乱做梦，自己吓唬自己罢了，搞得整个宫内鸡飞狗跳……有太后照料着就好了，何况旁边还有个寸步不离，几乎已经变成未央宫新总管的“红巾卫尉”。
他自觉受了冷落，被别人鹊巢鸠占，抢了风头，便索性全然抛开，一点也不问了。
今早起来，他只关心吕产是不是已经动身去到函谷关了。
刘襄的齐军轻而易举打到关外，是他全然未想到之事，不由得兴奋异常。他甚至开始做起大哥得胜进京的梦来――清掉所有那些姓吕的小人们――大哥独掌大权，辅佐小皇帝，甚至干脆自立……他想得吃了一惊，往周围看看，生怕有人看出他的心事。
――大哥若是获胜，封我做什么官呢？未央卫尉绝对不够档次了，吕禄的北军统领……吕产的南军统领……从此后扬眉吐气，北阙甲第的房子随便挑……刀还是要练的，但每天可以多些时间去喝酒了，一出发就前呼后拥……
结果没过两天，一听说吕产已经迅速调集三辅大军到函谷关内坚守，又要亲自铁腕出征，他的梦刷拉拉地破碎了一地，开始眨眨眼，清醒起来。
一想起吕产那没有表情、铁板一块的面孔，他就不寒而栗。私下里琢磨了半天，发现自己前几天真的是乐昏了头脑啦――齐军千里进击，顿兵于雄关之下，进不得进，退不得退。一旦粮草吃尽，不用打就全跑路啦！虽然他们占据了荥阳，从敖仓源源不断地运粮过来，但是……那条粮道却是一条深入的孤线，一截即断。
其实吕产根本不用走出函谷关关门一步，只要牢牢把守住这万古天险，再派几支偏师轮流骚扰一下齐军的粮道……他突然打了个冷战，想：当年的长平之战中，秦军不就是用这招“坚守不出，断其粮道”的方法打败了赵军么？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仿佛就看到了大哥正在被吕产推到巨大的深坑中活埋，与众多齐军士卒一起惨叫着，一锨锨黄土落到他们的身上……
他本能地骂自己不吉利，但理智又告诉他：吕产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么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祸在眉睫！祸在眉睫！他恨不得立刻给大哥写信去，让他快快见好就收，接受此前太后和皇帝发出的三道诏令，讲和撤退，老老实实回临淄避风头去――但是明知这信写不得――被人发现就是私通外敌的铁证，不由得心中上火，嘴里起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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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起来之后，他先后派出好几个卫士去打探消息。在他刚才和众人一起大步走往武库的路上，卫士们已经先后跑来禀报，说在宫墙墙头站着看了半天――这未央宫北宫墙地势甚高，站在墙头正好可以俯视下面的夕阴街，以及对面的北阙大道，而这两条路又正是众位权贵们出入皇宫与城门的必经之路。吕产若要出征，必得先从夕阴街往东，一路出宣平门或者清明门――然而众人都没有看到他带着大队卫士正式上路，倒是看到相国府的马车如平常一般简简单单沿夕阴街走了一段，转入了长乐宫。
刘兴居接到消息，心中更加狐疑：吕产为何突然变卦？
――莫非吕产是虚张声势要出征，吸引了齐军的注意力，其实早就派出轻骑截断了粮道，以至于根本不用再亲临战场，只要坐在宫里等好消息就行了？
――莫非是已经胜券在握？比如秘密派了刺客去刺杀大哥，没几天就可以把大哥的人头送进长乐宫来？
――莫非是等着小皇帝夭折，然后趁着没有合法继承人的机会，一举把长安城中所有刘氏诸侯诛杀干净，正式宣布改换成吕家的天下，登基为帝，然后一鼓作气去全歼齐军，来杀鸡儆猴，借以警告各地的刘氏诸王们？
――莫非小皇帝不迟不早这时候生病，正是吕产所下的毒？他那么缜密，把持朝政多年，既然敢于在这个时候公然动手，岂不是已经把一切都布置好了？
――吕产这么阴险毒辣的人，干净利落，岂有犹豫不决、下不了手的时候？
刘兴居没有发觉的是――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代替吕产把所有“阴险毒辣”的计策都谋划了一遍。
总而言之，他得出的结论是：
吕产出征，贸然起兵的大哥刘襄就有性命之忧；
吕产不出征，突然改变计划留下来，那么不但大哥，连他自己乃至整个长安城中的刘氏诸侯，一下子都蒙上了层层未知的阴影――明知道对方一定在谋划着某些事情，就是无法揣摩出来。
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刘兴居恨恨地叹口气，“呸”地吐口唾沫。――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未央卫尉，手下就这么稀稀拉拉几百个郎官，还不是都和我一条心――至于联络其他的刘氏诸侯？那群废物还不如我呢。
就像待宰的猪，明明已经听到了主人“刺啦刺啦”的磨刀声，惊惶地跑来跑去，却发现自己汗流浃背，就是跳不过周围那半人多高的木圈。
那一排木圈，已经困住了他太多年。
他一股郁积之气，伤身、伤肝、伤神，只能对着无知的木头拳打脚踢，就是发泄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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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走神间，突然听得众人如雷般地爆出一声好来。他忙注目望去，见自己这边的那个使钺校尉已然将对手击倒在地，正气喘吁吁、精疲力尽地走回来。他觉得心中爽快，难得地伸出手去，在那个校尉肩上狠狠拍了一巴掌，亲切地骂道：“狗娘养的！这就对了！”一边得意洋洋朝吕更始望去。吕更始冷冷地哼一声，不动声色。
第三场比武转眼开始，未央宫这边出战的乃是一个高壮的校尉，手执一根铁鞭；长乐宫一方的校尉则略微瘦小一些，手持双刀。刘兴居举目一望，认出对方来：此人名叫丁陵，之前是未央宫中他的属下校尉，后来靠活动门路，转投到了长乐宫中。听手下闲谈时说，今年南军将领们到两宫中来选一个候补的稗将，只到未央宫转了个过场，偏是在长乐宫中细细考查，最后便选中了他，大概过了年便要走马上任了，言下之意甚是羡慕，隐隐约约透出一股子“若是总呆在未央宫中傻等，不知还要多少年才能飞黄腾达”的醋劲来。
他听得不耐烦，喝斥道：“有真本事，怕怎地？”手下们讷讷地散开。他自己说得也心虚，明知道没人相信――他自己也不信。
此刻见到丁陵从对面队伍中走将出来，精神焕发，他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墙头草，跟屁狗！忘恩负义！
他倒没有心思去想自己对丁陵究竟有什么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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