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一开始,众人便看出了不对来。那个使鞭的校尉顾武知道刘兴居今天是一定争这口气不可,生怕输了这场关键决战,惹怒了顶头上司,以后更加难做人,于是心中紧张,一上来就抖擞精神,打起十二分气力,一杆铁鞭使得虎虎生风。
偏偏丁陵以前在未央宫中和这顾武也是同僚,对他武功的弱点甚是了解,知道对方鞭沉力猛,但是长力不行,是以一上场就摆了个持久战的水磨工夫,绕着对手转来转去,闪转腾挪,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硬接他的铁鞭。
这么打虽然有点丢脸,但众人也一时无话可说。
四十招一过,顾武的动作便慢了下来,大汗淋漓。丁陵仍然好整以暇,不想冒险,打定主意把对手体力耗光,好来一个稳胜不败。于是明明有出刀机会的,也多是虚晃一下,等对手一抬起铁鞭抵挡,就又退开了。
刘兴居知道不好,心中埋怨顾武脑子太憨直,恨不得将他骂一顿,指点他该怎么打――但这明明又是不合规矩之事,于是只有气鼓鼓地坐在木凳上,右手将刀柄攥得紧紧的。
丁陵使出地堂刀的功夫,矮着身专砍对手下盘,欺负对方高壮,跳跃不便。――他本是个头脑灵活、心思机巧之人,自己见风使舵,转投了长乐宫,从此前途似锦,最近正在心花怒放,眼看得这场关键比武获胜在望,又是大大地长了一番脸,不免有些忘形起来――一招用出,对手纵跃不及,腹部露出好大一个破绽,他明明可以击伤对手,偏偏刀出到一半,方向一转,“嗤”的一声,划破了对手的裤子,露出好大一片大腿来。
众人哄笑声中,顾武甚是尴尬。丁陵退开两步,得意洋洋地道:“顾大哥,看来你的俸禄太少了么?怎么连条完整裤子都买不起?”
他这句无心的玩笑,只引得长乐宫众人笑得更响,未央宫众人却都脸色微变,正被戳中痛处。
顾武脸上挂不住,怒喝一声,又扑将过来。这一次招数破绽更多,没过两三下,又被丁陵一刀伤到了脚踝,顿时一瘸一拐起来。他为人质厚,又甚是勇猛,拖着条腿只是奋力追打丁陵。丁陵更是得意,绕着他左晃右晃,嘴里不停地开着玩笑,冷嘲热讽。
长乐宫众人笑声更响,夹杂着“甭玩了!踹趴下算了!”的叫好声。未央宫这边众人都沉默无言,明知道输了也是正常,但输得如此丢脸,被对手耍猴般玩来玩去,却甚是耻辱。脸皮薄点的,已转过头去,不愿再看。
吕更始冷哼一声,抬头看看天色,直起腰来。他刚才嫌坐着时身披狻猊大氅麻烦,将它解下来放在一边,这时便伸手去拿过来朝身上披去,一边低头系着带子,显然已经准备起身走人了。
刘兴居死死盯着顾武徒劳蹒跚的身影,脸色越来越通红,右手将刀柄攥得更紧。对面的哄笑和嘲讽一句句扎进他耳朵里,他就算不回头,也看得到身后自己人无地自容的神情,以及盯着他背影撇嘴暗示,交换微妙的眼神。
那头跑来跑去的惊慌的猪。
没用。没有用的。废物。跟着他混,没有出头之日的。
一动就错,不动更错。
被吕家的人看不顺眼,再怎么都是错。
他们阴笑着,鄙夷着,天空中的雷雨云渐渐低沉地压将下来,噼里啪啦地闪烁着金色的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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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厢丁陵虚晃一刀,突然伸脚一绊,顾武已经筋疲力尽,扑地摔倒在地,铁鞭撒手飞出去几尺远。丁陵双刀齐出,架在顾武的脖子上,弯腰谑笑着道:“顾大哥,多谢你手下留情啦……”
突然间,一声怒吼,像半空里炸个惊雷。众人一楞,一个身影已经直扑过来,身后大氅上的鹰隼展翅狂飞,手中的环首大刀照着丁陵当头一刀轰然劈下,正是刘兴居,大喝一声:“我也来切磋!”
吕更始正在系带子的双手突然一顿,猝然抬头,目光凛冽如电,紧紧盯着刘兴居的身影。
丁陵不及多想,一个就地十八滚,狼狈万分地躲过这一刀。刘兴居一把将顾武拉起来,骂一声:“滚回去!”追着丁陵又是刷刷两刀砍将过去,丁陵双刀齐出,被震得单膝跪倒,好不容易才接住这雷霆般的两刀。两边的众人都心惊肉跳,不知如何是好。
这每年的演武会,并不曾规定两宫卫尉要不要下场。就算下了场,也只有两个卫尉互相交手的道理,还从没有卫尉和对方普通校尉动过手。
刘兴居刚当上未央卫尉的那一年,在演武会上看了三场比武,手痒起来,也要下场。吕更始只能奉陪。两人当时初识,都甚是客气,互相留了四五成气力,说是比武,更像是比划和交流,招数慢得可以拿去当祭祀大典上的庄严乐舞。刘兴居当时也没觉得吕更始武功有多高,心下并不畏惧他。
后来两宫卫士之间待遇差距越来越大,隔阂和龃龉也越来越多,演武会的杀气自然越来越浓。刘兴居和吕更始都心知肚明,既然身为两边的统领,要保住基本的面子,所以谁也没再下过场。
此刻的刘兴居却满面通红,怒目圆睁,毫不留情地一刀刀劈向丁陵。丁陵左支右绌,偷眼看刘兴居的神情,知道对方动了真火,心中虚得直打鼓,招数更加混乱,双刀招架得险象环生。
吕更始看出不对,霍然站起,喝道:“丁陵退下!我来!”
话音未落,刘兴居的环首大刀已经将丁陵右手刀震飞,毫不迟疑,接着劈将下来,“嚓”的一声,血光如妖花刹那盛放,丁陵一声惨叫,一只右手已经连着半截小臂被砍了下来,血肉模糊地落在尘土中。丁陵脸色惨白,左手刀胡乱挥舞在身前,往后疾退。
刘兴居长啸一声,吐气如牛,不依不饶,追将过来,当头一刀全力劈下去,竟是仗着丁陵单刀缺少力气,要将他劈死在当场。
“铛”地一声巨响,火花四溅,那柄“令尹八年”青铜剑已经架住了环首大刀。吕更始轻叱一声,剑招绵绵不断使将出来。刘兴居倒退几步,避开剑锋,极为凶悍地又拎着刀和身扑上,和吕更始斗在一处。
长乐宫众人见状,忙出来几个扶着丁陵到医者那里去止血包扎。这边厢,两宫众人纷纷后退,让出更大的空地来,一个个心中忐忑,目不转睛。大家都清楚,这早已不是什么演武和切磋,而是两人的生死相搏――局势为何会突然紧张到这一程度,众人无不纳闷,但看场中两人打得精彩,又甚是激动。
只见地上的沙土都被卷了起来,两人的大氅在风中飘飞不休,俨然正是一只凌云怒爪的鹰隼和一头咆哮劲健的狻猊在互相撕咬。鹰隼不停地一次次居高俯冲,伸爪欲攫,狻猊在地上来回翻滚着,冲着鹰隼的弱点之处猛扑起来张口去咬,逼得鹰隼重又飞高。
打到酣畅处,已然连鹰隼和狻猊也分辨不清。只见两人走马灯似转在一处,青铜剑的一团彩光和九环刀的一团黑光互相照射,一会儿彩光明媚地逼退黑光,一会儿黑光郁重地压围彩光,一会儿又是两团光万道针芒般地死命相抵。众人看得眼都被晃花了。
只有周去疾看得甚是欢欣雀跃。吕更始使的正是“凰舞-巫神剑法”,但比起平时演示给他看的不知威力增加了多少倍,当真是行云流水、妙到毫巅,让周去疾觉得启悟良多,一时间,似乎已大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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